房門虛掩,沈嘉禾輕聲推開。
床上之人将被褥嚴嚴實實蓋着,隻露出一張白淨的臉。
先前不曾細細看過,隻依稀覺得此人骨相生得極好,此番細看,五官倒是并不出彩,稍顯平庸,嵌合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又很舒服。
大約這些年在軍營待久了,見慣了軍中兒郎的粗犷彪悍,沈嘉禾莫名有些喜歡祝雲意這種不帶任何攻擊性的溫潤長相。
她剛走到床邊,那人便睜眼看來。
涼風徐送,薄紗輕曳,眼前的這雙眸子好似容納星辰璀璨,一瞬便會跌入其中。
好漂亮的眼睛。
“将軍不殺我了?”年輕書生先開了口。
“祝雲意……”沈嘉禾被這雙眼睛看得有些内疚,“我并非恩将仇報之人。”
陸敬祯淺笑了下,眼前的人雖是男子裝扮,但那眉眼神态仍是同數年前他們初見那次一樣,是他從前沒發現罷了。
仇恨果然最能蒙蔽人眼。
明明五官平平,奈何笑起來還怪好看。
沈嘉禾下意識問:“你不問我為何是個女的?”
書生眼底染了錯愕:“我能問?”
沈嘉禾想了想,還是轉口問:“昨晚我是怎麼同你說的?”
陸敬祯輕撚着指腹,不動聲色收住眼底笑意,輕道:“将軍說隻要我肯幫你,我想要什麼都能滿足我,為了讓我相信,你還給我看了那塊令牌,說你鎮國将軍一諾千金、決不食言。”
怪不得世人常說色字頭上一把刀。
沈嘉禾難掩尴尬,沒打算争辯:“說吧,你想要什麼?”
面前書生清淺一笑,說話聲音文文弱弱:“我沒什麼想要的。”
沈嘉禾忍不住問:“若你将來能入圍殿試,不需要我替你在内閣幾位大人面前美言幾句?”
這還真不需要,如無意外他自己就是那個閱卷的。
書生豁達搖頭:“國之棟梁不可兒戲,我也不願将軍行此等不公之事。”
沈嘉禾糾結道:“總得讓我為你做點什麼。”
他似是極為認真想了想:“若是可以,将軍可否讓我同行?”
沈嘉禾沒多想:“自然可以。”
總不能因為她讓他趕不上進京科考,讀書人十年寒窗等的就是這一刻。
等徐成安回來,沈嘉禾便讓他去祝雲意先前下榻的客棧取來行李,又買了輛馬車。
徐成安看着沈嘉禾親自将軟墊鋪在車廂内,終于忍不住道:“屬下可以雇人護送祝公子進京,您實在不必帶上他一道。若您不放心,屬下親自護送他。”
沈嘉禾将軟枕放好才從馬車内退出:“你親自送他,那和帶上他一起走有何不同?”
徐成安微噎,心說那就是不一樣啊!
沈嘉禾回身便見書生已下了樓,正微笑同掌櫃作别,也不知說了什麼,見他似是高興,唇角眼梢都挂着笑意。
沈嘉禾稍愣便見他朝自己看來。
“聊什麼這麼高興?”沈嘉禾看他扶了門框一把,很自然迎上前扶他下台階。
書生臉上笑意不減:“掌櫃說昨晚是将軍親自為我煎藥,我受寵若驚。”
沈嘉禾還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未曾想是這個,她道:“你的病因我而起,這是應該的。當心。”她将馬紮擺正,扶他上車,“這一路都得吃藥,千萬别耽誤考試。”
“勞将軍挂心。”
沈嘉禾看他落座時擰住眉心:“是哪裡不适?”一面去探他的脈。
吃藥歇息一夜,脈象仍是一塌糊塗,難怪要去找江楓臨。
“公子。”車簾被人挑開,徐成安不悅睨了眼陸敬祯,又道,“宋大人來了。”
沈嘉禾倒是把宋恒給忘了。
宋恒笑得勉強:“前夜将軍走得匆忙,怕不是在下官宅邸的便飯吃的不襯心意,下官惶惶不可終日……”
“宋大人是該惶惶不可終日。”沈嘉禾不屑與他虛與委蛇,徑直打斷道,“大人如此行徑本将軍自當禀明你的上官。”
宋恒臉色大變:“這……将軍息怒,息怒啊!下官實在是……”
“啟程吧。”沈嘉禾落了車簾。
宋恒欲哭無淚的臉被車簾擋住,陸敬祯輕摩着指腹,因為他的出現,沈嘉禾的身份沒有暴露,宋家一家三口得以活命。
這樣很好,他的郡主也會長命百歲。
-
馬車不及騎馬快,好在出發得早,這才在午時趕到了青州驿站。
青州府尹親自帶人在驿站恭候,說是要給沈将軍接風。
沈嘉禾不打算再耽擱,讓人收拾上路,下車同府尹說了宋恒的事。
府尹大驚失色,堅稱毫不知情。
他知不知情沈嘉禾倒也不在意,但此事這麼一鬧,想必也不敢再有人效仿宋恒所為。
待衆人整裝完畢,沈嘉禾便下令啟程。
從邊境出發時全軍輕裝簡行,眼下忽然多了輛馬車,底下不少人在議論馬車裡到底是誰,還打趣問是不是将軍收了位美貌小娘子。
書生輕卧在軟墊上睡了,沈嘉禾看着這張清秀的臉,想着他文弱的模樣,心說可不就像個小娘子?
長年執筆的手修長幹淨,掌心輕薄柔軟,不似她手掌全是繭。
馬車猛地一個颠簸,輕卧軟墊上之人蹙眉輕哼了聲。
沈嘉禾以為人醒了,垂下眼睑見他溫和五官緊擰,她本能去探他的脈。
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忽地反握住了她的手,書生薄唇輕啟,喃喃喚道:“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