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袁瑤衣手指指着桌邊的文書,聲音很輕。
燭火耀映中,她精巧的臉鍍着輕暖的光,眉眼柔和。或許是過于小心,自唇邊輕輕而出的相問,于這安靜書房中,倒有幾分低低呢喃的意思。
詹铎的目光自她臉上下移,落去桌邊:“這事是讓周家辦的,接你來的那日。”
簡單幾個字,說明了這張文書的由來。
袁瑤衣眉間蹙了下,看着文書上的字字句句。雖然認識的字不多,但是順着看下來,也能知道上頭有什麼。
文書的訂立日期,她的名字、生辰,具體的聘銀,以及父親袁僖親筆的落款。
納妾文書,把她給了詹铎做侍妾。
她不知道有文書的存在,也明白上來,白日裡周老太那些話的意思。結合适才詹铎所說,應當是當日她從家裡出來,上了馬車,裘嬷嬷在屋裡同父親寫好的吧。
“你不知道?”詹铎看出什麼,淡淡問了聲。
然後,就見袁瑤衣搖了下頭。
安靜的房内,兩人隔着一張書桌,相互對望。
原本就是那晚的事兒,兩個人交集在一起,除卻這一層,兩人根本就是陌生的。
袁瑤衣最先垂下眼簾,有了納妾文書,那她一定要跟着詹铎吧?
隻是,父親居然收了這樣多的一筆聘銀……
“公子先忙。”她往後退開,不想冒昧繼續打攪對方。
詹铎眼見桌前身影移開,遂放下手中的筆,擱回筆架上,動作一派舒雅清淡:“無妨。”
又是安靜,讓人好生不自在。
袁瑤衣再往書桌後看的時候,詹铎正捏着那張文書看,面無情緒。
要說這文書,得落款上他的名字才算完整,如今上頭并沒有,可見他是猶疑的吧。
她不好問,就靜等着,沒來由想起連嬸叮囑過的話,說她若留在這邊伺候,屆時該如何做……
“原本,”詹铎疏淡的嗓音打破安靜,看向幾步外女子,“這些事本該我來處理,隻是近日事多,顧不上。”
袁瑤衣看他,琢磨着他話裡意思,是說這些都是他授意安排?
見她不言不語,詹铎将那文書折好收起:“我需得在闳州這邊待幾日,你且先住在周家。”
話語生疏而簡單的交代,沒有原因,也不給為什麼。
袁瑤衣心裡想問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問。
不過也曉得,如今自己的命運握在詹铎手中,去或者留,得他來松口。
恰在這時,房中的燈滅了,那燈罩中的燭火已然燃盡,瞬時一陣昏暗。
“公子這裡可有蠟燭?”袁瑤衣開口問。
不再去想那文書之事,左右這麻煩事兒又不是一兩句話說得清。隻要别讓她回家,許給那老财主就好。
倒不如先解決眼前,把燈點了。
“高櫥的架上。”書桌後,詹铎立在暗處。
聞言,袁瑤衣應聲好,往四下一看,遂走去了高櫥下。
西間的燈雖然滅了,但外間燈光進來,倒也不算漆黑不能視物。
她站在櫥前,下面的兩層擺着些物件,沒有蠟燭,那便是放在了最上頭的那層。
沒有凳子給袁瑤衣踩,她便就伸直手臂,夠上最高那層,手在黑暗中摸索。可上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即便翹了腳尖。
心中不由腹诽一聲,是不是詹铎說錯了?畢竟他都幾日沒回來住,白日裡還有人進來整理過。
正當手臂發酸,準備放棄的時候,身後一顧微微的氣流過來。
接着,身旁上來一方陰影,還未來得及反應,她那摸索的手碰觸上一點溫熱,是人的手指。
她倏地一怔,手飛快得收回來,身形下意識往後退。明白上來,是詹铎站來了旁邊,她摸上的是他的手。
因為太急,身子一晃撞上櫥架,上面擺的器具發生晃動。
一隻手适時過來,穩穩托上她的臂肘。
“我來吧。”是詹铎沒有情緒的聲線。
昏暗中,這陡然的接近,袁瑤衣抑制不住的想到了那晚,身形僵着。
詹铎是上過戰場的人,手裡怎會感覺不到袁瑤衣的那份僵硬?在他身旁,她單薄又弱小,那隻猶擡在眼前的手,帶着淡淡的花香。
“嗯。”袁瑤衣手臂一收,從詹铎的手中脫離,穩着站出兩步遠。
她胸口跳着,即使知道當日那荒唐事的始末,但是畢竟真是發生了,心底最深處的抵觸根植在那兒。
男人高大的身形立在面前,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昏暗中尤甚。
詹铎手裡一空,那截細細的手臂擦着掌心離開,随後手接着擡高,落去櫥架的最上層。
“在這兒。”他自角落的盒中拿出一根蠟燭,身量高,于高處取一件物什,自然輕而易舉。
袁瑤衣嘴角動了動:“我去點上。”
說着,她從他手裡接過蠟燭,旋即離開櫥邊去了外間。
等走出來,袁瑤衣終于深吸了口氣,手裡揉了下撞疼的肩頭。
“拿根蠟燭而已。”她小聲嘟哝着自己大驚小怪,詹铎隻是相幫,又沒做别的。
想着,心緒平靜下來,拿着蠟燭去了牆邊的燈上點着。
正好門簾被風掀開一角,瞧見外面一眼,雪還在下,而詹铎也不曾開口她回去。
袁瑤衣手裡端着蠟燭,回到西間。
書桌旁,詹铎站在那兒,見着光亮從外間進來,手臂一擡:“給我吧。”
袁瑤衣腳下頓住,把蠟燭還去詹铎手中。然後見他握上,将蠟燭穩穩栽倒燭台上,最後罩上薄紗燈罩。
他的手白皙修長,并不似是武人的手,她卻知道這雙手有多硬……
詹铎做完這些,餘光中,少女站在身旁,還是那件樸質的松花綠衣裙,有些舊。方才不經意的接觸,确定就是秋裝。
“袁瑤衣。”他轉過身來,正對于她。
哪怕是第二次他喚她名字,聲音中仍是清淡的生疏。
袁瑤衣擡眼看他。
“這件事,”詹铎看去那雙清澈的眼睛,話音一頓,“即發生了,我便一定會給你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