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重要。”
周斯弘放下茶杯,擡眸看他。
“我記得我提醒過你。”
“我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麼,也不管什麼誰對誰錯,但是隻要你出手了,就得給我做幹淨點,别讓人捏住你的把柄。”
“你和我斷絕父子關系,在國外待了三年,回來腦子還是一點都沒有長進。”
男人的聲音沒有溫度。
周北岐低眸,細長的睫毛垂落,遮住了眼裡的情緒。
人的記憶真的很奇怪,拼命忘卻的過往,有時僅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就能瞬間湧出。
周北岐回想起小學時,有那麼一次,一個高年級的小孩故意弄壞他的球拍,他把那個小孩揍哭,小孩的家長來周家讨要說法。
當時他也是這樣站在客廳中央和沙發裡的周斯弘說自己沒有錯。
周斯弘隻是冷冷地看他一眼,而後當着所有人的面,親手折斷了他的球拍。
小孩的家長站在旁邊不敢說話。
周斯弘把他的球拍扔進垃圾桶,眉眼陰鸷地問他:“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他咬緊牙關搖頭。
周斯弘讓管家把他押到小孩家長面前,讓他跪着給他們磕頭道歉。小孩家長沒想到周斯弘比他們還狠,吓得落荒而逃。
後來沒過多久,那個小孩就突然轉學了。
他從管家那裡聽說,那對夫婦因為吃回扣被人發現,最後雙雙失業,又一直找不到新工作,隻能賣掉城裡的房子帶着孩子回鄉下。
他們走之前,似乎還領着孩子來周家找過周斯弘,給周斯弘嗑了好幾個響頭。
他當時還小,不太懂個中緣由,隻是隐約覺得裡面一定有周斯弘的手筆。
他跑過去問周斯弘。
那個男人手裡拿着剪刀,漫不經心地将發财樹的枯枝敗葉剪掉,聲音冷漠地和他說:“我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麼,也不管什麼對錯,但是你給我記住一點,隻要出手了,就得做幹淨,别留下禍根,也别讓人捏住你的把柄,否則就像他們那樣……”
咔嚓——樹枝被剪斷了。
八點整,上課鈴聲響起,窗邊的玻璃魚缸割裂光影。
周北岐思緒回籠,看了眼西裝筆挺的男人,冷笑出聲:“是我忘了,對你來說,我和媽媽不重要,是非對錯不重要,親情友情愛情也不重要,輸赢更不重要,隻有周家的未來和你的臉面最重要。”
“周斯弘。”他淡嗤了聲,朝沙發裡的男人揚揚下巴,“最好别讓我抓住你的把柄。”
周斯弘手一頓,抓起桌上的茶杯。
周北岐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咣當!
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碎了。
辦公室裡一陣兵荒馬亂。
周北岐睜開眼,看見林司恩擋在他的身前。
小姑娘白皙的額頭被茶杯砸出個紅印子,茶水濺了一臉,清瘦的身闆跟棵小白楊似地顫了顫,自己都吓得不輕,卻還是努力地把他擋在了身後。
校長驚訝地擡了下屁股,又重新坐回去,厲聲呵斥她:“誰讓你進來的?”
林司恩抹掉臉上的茶水說:“是我自己進來的。”
校長臉色更不好看了,但還是耐着性子問:“你不回去上課,來這裡做什麼?”
林司恩深吸一口氣,看向他旁邊的周斯弘,不慌不忙道:“周先生,您的兒子是為了救我奶奶才跟那些人起争執的。在任何情況下,見義勇為都不應該被責備。您可以不在乎對錯,但是真相就是真相,有人會在乎。還有……”
她略微停頓了下。
周斯弘面容微動,眉頭緊皺,顯然很不愉快。
林司恩直視他的眼睛,輕扯唇,字正腔圓道:“您的家庭教育真是爛透了。”
話音剛落,年級主任都驚呆了。
“你個小孩胡亂說什麼,那是周總的家事,他怎麼教育孩子輪得到你一個小屁孩插嘴嗎?!”
“所以呢?”林司恩看着他。
“即使明知道家長的教育理念違背倫理,但因為那是别人的家事,所以沒必要多管閑事。即使家長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孩子打個半死,但因為那是别人的家事,所以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使孩子被家長影響導緻長大後誤入歧途,那也是他罪有應得。你們心裡真是這麼想的嗎?”
“如果人人都這樣,那還要學校和社會做什麼!”
“真正能埋葬一個孩子的絕對不僅是家庭的過錯,還有學校和社會的冷漠。”
林司恩幾乎是半吼地說完了最後一句話。
在成年人的傲慢面前,他們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幾乎是無力的。
對面三個成年人大概沒想到她一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竟然這麼勇,直接給他們怼沉默了。
林司恩吸了吸鼻子,冷靜下來,伸手握住周北岐的手臂,輕聲和他說:“你陪我去趟醫務室。”
周北岐見她眼角泛紅,衣服濕哒哒的,看起來跟個小可憐似的。又聯想到她剛才那番震耳發聩的言論,一時有些精神恍惚,任由她把自己拉出了校長辦公室。
上課時間,教室外沒什麼人,走廊安靜得隻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周北岐看着小姑娘的後腦勺,眼神微動,反手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林司恩腳步一頓,轉過身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