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那些平時素來和他交好各集團世家子弟都無人接聽。
當機立斷,他從甄理衣櫃裡找出一套頗為寬松勉強合身,但也顯得十分學生氣的運動球衣球褲,直奔位于嶺南郊區的天玺高爾夫球場。
專業有素的年輕女接待員在查看他的會籍記錄後,微笑着告知:“路先生,不好意思。您的會籍已經過期了,今天需請您先續費才可以進場。不過,如果有相熟朋友和您一同進場也可以。”
他還沒進場就碰了個軟釘子,嘗上了閉門羹。
路橙暗忖,最近半年是他公司、家庭的多事之秋,确實少了來高爾夫球場社交刷臉,連新來的接待員也不認識他予以通融。更緻命的是,他現在口袋空空,眼下再沒有足以支付會籍年費的能力。
他垂頭打量自己一身穿着,Blokecore boy風格的白色曼聯中袖球衣和寬松的八分破洞牛仔褲,休閑但不商務,與高爾夫球場的優雅顯得格格不入。
他面露難色,一轉身竟見到熟悉且素來相談甚歡的球友Samuel和女性友人有說有笑,剛好從球場穿過大堂往休息室方向踱步,立即舉起手向對方揮了揮。
他百分百确定Samuel餘光也瞥見他,但對方竟加快了腳步,拉着女伴從他面前走過,直至消失在他視線裡。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路橙嘴巴張了張,雙手頹敗地落在兩側,啞着聲音喊不出他的名字。
他自嘲地牽起嘴角,心中苦澀化作胸口一道悶氣,瞬間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走不動路。倏忽意識到,繼續留在此處,自己就像一個笑話,等着被奚落,成為曾與他旗鼓相當那些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今天是新的一天,他卻覺得無比疲憊,已然無力改變現狀。但衆目睽睽之下隻得強打精神。他眼神暗淡,耷拉着肩膀,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大堂出口步近。
“Jeffrey!”
一把輕柔悅耳的聲音叫住了他。
“有沒有時間喝一杯?”
高爾夫球場酒吧也是會員制。路橙沒想過,因為偶遇江詩言,得以再進來喝一杯他以前常喝的龍舌蘭shot。
Tequila他隻飲銀标,那是未經木桶存放直接蒸餾所得。他不喜歡金标,口感太過濃烈。
江詩言撐着流暢的下巴,欣賞他喝酒時獨特的腔調手法。
他把檸檬片沾鹽摩擦,再用火槍燒烤紅糖,把焦糖和檸檬片塞進嘴裡咀嚼,最後食指中指夾住小小的子彈杯一口悶。
以前他沒有味覺,隻是喜歡操作的過程。現在他的味蕾終于感受到甜、酸、鹹、澀,這種感覺很上頭,全身火辣辣的,隻想不醉無歸。
不,他不能喝醉,回家甄心見到會讓她擔憂。隻喝完這一杯就好。他抿嘴笑笑,垂下雙手,不再續杯。
“給我一杯No Home Tonight,謝謝。”
龍舌蘭、波本、加力安奴加冰,她喝的酒比路橙烈得多。也許是她酒量更好,更是因為他的人生遭遇讓她唏噓。
“最近好嗎?”路橙擠出一個溫和淺笑。
“嗯,加入了朋友開的律師行,規模不小,現在準備升合夥人。自由度更大,但壓力也更大。你呢?”
“如你所見。大家見到我都避之則吉,隻有你還願意請我喝杯酒。”他嘴角的苦笑仿佛是對過去上流生活的告别。
“之後有什麼打算?”她紅唇輕啟,絕倫的美目中有種無法言說的悲涼和善解人意。
“至少先找份工作。軟飯雖好吃,總不能一直窩在家裡靠老婆兜底吧。”他眼底雖無光,卻鬥志尚存。一提起甄心,苦澀笑意中竟添了一絲安定和甜蜜。
她聞言輕笑,眼眸光芒瞬間暗淡,似有遺憾未了,但卻旋即透出幾分驕傲和釋然。
“打工不适合你。有沒有打算做些投資?我收到内部消息,星耀科技這支股票開盤之後會大漲,事關C國登月飛船所使用的零件就是采購了該公司生産的钛合金閥門,全世界就隻有少數國家可以做到。過幾天開盤就會成為世界級熱話,而且星耀背後的實控資本也是來自C國,這可是人盡皆知世界科技大國。最近接觸的很多大佬都提過也很看好。若是成功了,說不定你一把就能翻身了。”江詩言凝眸望着他,緩緩把酒杯放下,嗓音清柔誠懇,眼裡是一絲不苟的鄭重和關心。
“謝謝你,這确實很值得考慮。”他眼中陡然燃點起憧憬的火光,可一轉念像被一盆冷水熄滅殆盡。
無本何以生利,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離開高爾夫球場前,江詩言還給他推薦了幾個朋友的聯系方式。她嘴上雖然說着去打工也隻是浪費時間,可還是介紹了幾個工作機會讓他去試試溝通,隻要他不介意從低做起。
對江詩言,他是感激的,但除此沒有其他了,這使她怅然若失卻無可奈何。
這個一分鐘曾經價值千萬的男人,如今淪落成打電話預約到公司面試的平凡打工人,家中的路太太會和從前一樣視他如珠如寶嗎?
江詩言知道自己不夠善良,但人性總是現實的。此刻她有一絲希冀,甄心能有幾分如她所想的勢利,就好了。
路橙按照江詩言給予的聯系方式,立馬回甄家換了一套略緊身的白襯衣黑西褲,到幾家公司受到了她朋友的禮貌接待,但最後都無功而返。
曾經管理上市公司且擔任集團副董事長的哈佛高材生,竟然有朝一日去面試部門主管,對方看在江詩言面子上見了他但不敢用也用不起。
傍晚,大雨滂沱,整個世界水汽彌漫。
路橙剛下公交車,一輛保時捷從路邊駛過,濺起地上的雨水灑了他一身,水珠迅速流淌到衣服的褶皺裡,鞋子裡也進了水。
他全身濕透,涼意也深入骨髓,無助地擦去臉上的水迹,因為沒帶傘,隻能渾身濕透眯着眼,視線模糊在雨中往甄家方向狂奔。
雨水依然不停從他頸部緩緩流下,身上的白襯衣也因雨水浸潤變得透明緊貼着身體,勾勒出結實流暢的肌肉曲線。
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倏忽緊緊将他摟住,一把透明的雨傘檔去了他頭頂上的水滴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