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的關系并不親近,甚至稱得上惡劣。
裴雁來搞不懂她,也不想搞懂,他冷聲道:“那我還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裴月還立即擺手,“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等你睡醒,問你餓不餓,你今天都還沒吃飯吧——”
她的聲音倏然停頓,因為手腕在黑暗裡突然被人抓住了。
明明什麼也看不清,可裴雁來就是準确無誤地抓到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裴雁來剛睡醒的嗓音還有些啞,說出來的威脅更像是不痛不癢的低語,“不怕挨揍了?”
黑暗放大了情緒,也增添了勇氣。
裴月還沉默了片刻,然後認真地說:“我不怕。”說完這三個字後,她又說,“我知道你不會。”
如果此刻燈光明亮,裴雁來就能看到她的眼神,認真、專注、澄澈,在一張幹淨柔軟的臉上既堅定,又熠熠生輝。
可這是在什麼也無法看見的黑暗裡,所以裴雁來立即嗤笑一聲,嘲諷道:“憑什麼認為我不會?”
手上微微用力,他提醒她:“我不是差點扭斷過你的手腕,也想把你從車裡丢下去,甚至……甚至還想要掐死你嗎?”
裴月還感覺蹲着的姿勢太累了,被他拉着手腕,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她說:“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們之間都存在了太多的誤會,從第一次見面就發生沖突,到後來身世被發現,種種因素疊加到一起,你不喜歡我,讨厭我,我都可以理解。”
“而且老實說,我一開始也讨厭你,也想過你沒有回家就好了,可後來你陪我去買工藝品,為我撐傘,你為了朋友打架,也為了保護我受傷。還為了照顧妹妹頂撞媽媽,甚至為了一個……不是親生母親的人去想辦法求人,所有這些,我都沒有辦法把你和壞人聯系在一起。”
“你雖然脾氣壞,不講理,還很霸道,容易生氣,可這些也跟你從小生長的環境有關,假如我們出生時沒有被掉包,那你也肯定很開朗,溫柔又有耐心,就像……”裴月還在黑暗中歪頭想了想,“就像林宇凡那樣。”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裴雁來不耐煩地打斷她。
裴月還聽到這話,又坐起身朝他湊了過去,她清淺的呼吸噴灑在裴雁來臉上,裴雁來不自在地偏過了頭。
“我們和好吧,讓我好好彌補你,你沒有擁有過的,失去的,我都會全部還給你。我會讓你開心、快樂、幸福,再也不會受傷。”裴月還語氣堅定,一字一句說道。
裴雁來已經完全僵住了,黑眸睜大,手下握着的這塊皮膚像是在冰水裡浸泡過一圈,又像是從烈焰中焚灼而來。奇異的、從未有過的顫栗感從心底升起。
兩人很久都沒有說話,突然裴雁來一把甩開了她的手腕,像是甩掉一粒燙手灼熱的火星。
“腦子有病就趕緊去治。”裴雁來從沙發上坐起來,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啊。”裴月還驚叫了一聲,手撐着地面才沒有摔倒。
下一秒,天花闆上的水晶吊燈亮了起來,繁複的花紋造型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下意識閉上了眼,隻剩下莫眠吃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你們又吵架了?”
等那陣刺眼的強光過去,裴雁來才睜開眼睛,他看向莫眠,冷聲否認:“沒有。”
裴月還也順着他的視線望了過去,面對莫眠擔憂的眼神,搖了搖頭,同樣說道:“沒有吵架。”
既然兩個人都否認了,莫眠也不再多說什麼。小孩子的事情由他們自己處理就好,大人過多的插手反而會适得其反。
莫眠看向裴雁來,對他說:“你今天睡了很久,先起來吃點飯,額頭上的傷口也要換藥,以後走路的時候小心點,别再冒冒失失的了。”
裴月還轉頭看他,驚訝道:“你的傷口是走路撞到的?”
裴雁來沒有說話,猜測裴千廷對莫眠說了謊。
果然,莫眠回答了裴月還的問題:“是啊,他今天去公司找爸爸了,結果和别人不小心撞到了。”
裴雁來沒有戳穿裴千廷的謊言,也不想再談論這些事,起身離開了影音室。
裴月還愣在原地,直到莫眠叫了她一聲,才跟着一起離開。
下了樓,裴雁來才發現已經晚上十一點了,裴千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頭看着手機。
裴雁來掃了他一眼,臉上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反應。
餐桌上是豐盛的宵夜,他坐下随便吃了幾口就不想再吃了。
裴月還跟在他後面下了樓,自然地坐到他身邊,夾起一個肉餅就往嘴裡塞,邊塞還邊說:“真好吃,媽媽,您該給廚師阿姨漲工資了。”
莫眠幫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笑着說:“吃慢點。”
裴雁來轉頭看她,裴月還注意到他的視線,兩頰鼓鼓囊囊,手裡的肉餅瞬間咬不下去了,呆呆地和他對視。
“豬。”裴雁來唇角掀起,帶着嘲諷,冷冷吐出一個字。
裴月還:“……”
默默躲開視線,裴月還側過身,不再看他,低頭憤憤不平地又咬了一大口手裡的肉餅。
莫眠坐在對面,沒有看見他們的動作,她低着頭,似在沉思,又似在猶豫。
客廳的電視機裡正在播放一首經典老歌,女歌手的聲音悠揚舒緩,輕唱着那些關于愛情的喜與悲。歌聲順着客廳繞過了幾道彎,落在餐廳時隻剩下了影影綽綽。
在裴月還吃完手裡的肉餅正要喝水時,莫眠開了口。
她說:“雁來,對不起。”
裴月還伸手去夠水杯的動作停下,裴雁來擡眼看她。
莫眠臉上露出了笑容,但笑容卻并不真切,“因為你沒有在我身邊長大,所以我總覺得你以前生活的不幸福,過的很辛苦,連帶着對撫養你的人也懷有恨意。”
對面的兩人表情各異,都垂下了眼。這是莫眠第一次将這些問題擺在明面上聊。
莫眠繼續說:“可這終歸是大人之間的事,和你們無關。我不希望你們懷着憎恨生活下去,這樣沒有人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雁來,你被她撫養了十七年,我不能斷然地否定你們之間的感情,所以讓你和對方斷絕關系也有些不近人情,我不會再阻止你們見面。”
裴雁來看向她。
莫眠迎着他的眼神,淡聲說:“可你也要體諒我的心情,在這件事情上,我們畢竟是受害者,而且我不能在看到你身上的傷口時,還選擇無動于衷,不是嗎?”
她的眼神憂傷又堅韌,可以包容所有,也可以摒棄不公。在這樣的目光下,沒有人能夠說出拒絕的話。
裴雁來點了頭。
“所以,也請你留在這個家,接受我們成為你真正的家人,可以嗎?”
這是莫眠能夠做到的最大退讓了,她想,為了裴雁來,她是可以将寬容做到此番地步的人。
裴千廷朝餐廳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裴雁來感受到了他的視線。
于是,他點了頭,答應了她。
莫眠臉上的笑容變得明顯起來,清澈的眼睛裡是滿足的水光。
裴月還看着這樣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來。
夜晚黑暗,但黎明總會到來。
待天色破曉,一切的沉重、晦暗、和陰霾都會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