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還看着鏡子裡脖子和胸口上的紅色淤痕,眉頭皺起,開口時聲音有些委屈,“下次能不能别這麼用力啊?”
裴雁來瞥了她一眼,對着穿衣鏡系上襯衫紐扣,淡聲說:“下次能不能别招惹我。”
“不能。”裴月還理直氣壯,說完轉身,面朝他,踮起腳,為他系好領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接着在衣櫃裡選了一條深藍色領帶為他系上。
裴雁來看着她的動作,沒有阻止。
系好領帶,裴月還雙手順勢摟住他的腰,仰頭問道:“我可不可以搬過來和你一起住?”
裴雁來眼睛垂下,看着她撒嬌賣乖,冷漠道:“不可以。”
“好的,我今天晚上就搬過來。”
裴雁來被氣笑,掐了把她的臉,“臉皮真厚。”
“嗯。”裴月還供認不諱,臉貼上他的胸口,“不然怎麼把你追回來?”
“我說過原諒你了嗎?”裴雁來再次強調,“我恨你。”
“恨吧恨吧。”裴月還好脾氣的說,“恨也不耽誤我愛你。”
裴雁來呼吸一滞,以前她從來不會說這些話,可現在,卻沒完沒了,魔音入耳,說得他腦子疼。
伸手将她一把推開,裴雁來拿起西裝外套,冷硬道:“起開,我要去上班了。”
裴月還被推的猝不及防,等回過神,裴雁來已經走出了衣帽間。裴月還快跑幾步拉住他的手,“可現在才不到七點,吃完早飯再走吧。”
裴雁來甩了甩被她抓住的手,卻怎麼也丢不開,不耐煩道:“不吃,要吃你自己吃。”
“不吃飯怎麼行?”裴月還緊抓着他,苦口婆心,“不吃早飯對胃不好。”
“你這麼啰嗦,當什麼導演,該去當保姆。”
“我這是在關心你。”
“用不着。”
“……”
兩人交握的手終于被甩開,裴月還隻能跟在他身後,送他出門的那一刻,裴月還又說:“這幾天我可能會晚點回來,周五還和瀚海那邊有飯局—”
然而,回應她的隻有房門阖上的沉響。
裴雁來從家裡離開後,開着車,目的地卻不是裴氏集團的大樓。
跑車駕駛的方向和裴氏相反,清晨的微風還有些寒意,順着敞開的車窗吹了進來,裴雁來眉眼冷沉,心裡煩躁,伸手想要扯開領帶,但手指剛一觸及,眼神微頓,又堪堪放下了手。
憎恨,卻又貪戀她給予的所有。矛盾糾結的情緒快要将他撕扯分裂成兩半。
跑車停在了一棟公寓前,裴雁來解開安全帶,大步流星朝裡沖去。
房門被敲響的時候,岑藍星剛睜開眼。門外聲響急促,一下一下沉重有力,像是冤魂索命。她打開門,看見裴雁來靠在牆上,臉色蒼白,額上有冷汗冒出,雙眼失神。
八點半,裴雁來離開那間公寓,開車前往裴氏集團。
路上微信聲響起,是封若華提前發過來的工作日程,滿滿當當,從早上九點一直到晚上十點,沒有一刻空閑。裴雁來面無表情的看完,正要扔掉手機,又忽然進來一條消息。
裴月還:我買了早餐送去你公司,記得吃!配圖是他那張被早餐占滿的辦公桌,桌上資料文件不翼而飛。
跑車已經開到了地下車庫,裴雁來停好車,卻沒有下來,坐在駕駛座上,眉心擰緊,質問她:誰讓你動我手機了?
裴月還那邊的微信回複的很快:我隻拿你手機通過了我的微信申請,沒有看其他的,你的手機密碼也沒有變。
裴雁來:拉黑。
裴月還:我錯了,别拉黑。附贈求饒表情包。
裴月還:不過我剛才過去,你怎麼沒在,你不是早就出門了嗎?
裴雁來:關你什麼事。
這條信息過後,等了十分鐘,裴月還再沒有發來。
裴雁來臉色冷凝,攥在手裡的手機恨不得捏碎。邁步走進集團大樓,來來往往的員工見了他,都低頭問好:“裴總早上好。”
然而,裴雁來此刻的心情很不好,乘專屬電梯到了最頂層,路過封若華的辦公桌時,冷聲道:“以後不準讓無關人員進我辦公室送早餐。”
封若華正喝着送來的牛奶,聞言嗆了一下,連忙站起來認錯,然而剛要開口時,卻聽到手機震動聲。
裴雁來低頭,拇指一動,本想滑過去,卻不小心點開。
二十秒的語言響起,裴月還音量有些小,也有些快,像是背着其他人悄悄發送過來的。
“我知道,不關我的事,不過記得吃早餐,我剛剛突然要開會,不跟你說了,愛你。”
距離很近,就算不想聽,封若華也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後兩個字。
裴雁來眉眼斂下,邁步離開,還不忘朝後面丢過來一句話,“通知集團所有高管,十分鐘後開會。”
封若華站在座位前,拿起剛剛喝了一半的牛奶,唇角翹起,無聲露出微笑。
周五晚上,私人會所包廂内。
裴月還帶着工作室的人和瀚海這邊碰頭,既然兩方已經達成合作,那麼今晚這頓酒局自然帶了些誠意。兩方人馬握手落座,黃總坐在裴月還左側,端起酒杯笑道:“裴導,百聞不如一見,沒想到您這麼年輕。今天見到您,才知道什麼叫才貌雙全。”
黃總看向裴月還,嘴角眉梢都是憨厚的笑意,但那雙眼神卻帶上了一層打量的神色。他不知道裴月還身上有什麼資本,能夠讓集團總部直接下達命令和對方合作,并且是以虧本的姿态對這個女人一再退讓。
聯想到她的姓氏,黃總隻能猜測她和裴氏集團有些親戚關系,但親到哪種程度,他卻有些把握不準了。
裴月還舉杯,看着身旁中年男人,她一直以為黃總是指這個人的職位,卻沒想到黃總的本名就叫黃總,姓黃,名總,好似父母早有先知,預料到他今後一定能當上這個“總”。
“黃總客氣了,您能為我們電影投資,是我們的榮幸。”裴月還淺笑,将姿态放到最低,“您既然這麼信任我們,也請相信我們會帶給您同等的回報。”
黃總年近不惑,聞言表情未變,臉上憨厚笑意更深幾分,“您說這話就生分了,既然已經合作,那咱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杯我敬您,也祝願我們未來合作順利。”
裴月還傾身碰杯,笑着說:“合作愉快。”
旁邊的人跟着他們兩人一起舉杯。酒喝完後,黃總便和裴月還聊了起來,從當前電影市場聊到熱題材爆點,再到最近火爆的電影明星,兩人相談甚歡,不時碰上一杯,誰都沒讓對方把話撂在地上。
可是聊到最後,對方就開始有意無意打探起了裴月還和集團總部的關系,裴月還每次都裝傻把話題繞了過去,但繞了幾次就覺得有些累,朝元想使了個眼色,元想便從善如流的将話題接了過去,繼續和黃總喝了起來。
裴月還見衆人都已面酣耳熱,無人理會她,便悄悄起身走出包廂。
裴月還來到洗手間,酒意将眼角熏紅,洗了把冷水臉,才堪堪讓臉上溫度冷卻。鏡子裡的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禮服,本應是端莊典雅的形象,卻因額前濕潤的散發和唇上破碎了一半的殷紅,沾染上了一絲性感冷豔。
看着鏡中的人,裴月還恍然,時間太快,沒等她準備好,就已經到了二十八歲。
半晌,她拿過一旁手帕,将臉上的冷水擦幹。
補完妝後,裴月還對着鏡子自拍了一張,将照片發送至裴雁來微信,卻久久等不來回複。
低笑了一聲,裴月還收起手機,離開洗手間。
洗手間距離包廂有些遠,中途需要踏過好幾層樓梯,她穿着高跟鞋,加上醉酒走得不穩,在行至第二道台階時,腳下一滑,她閃了個趔趄,幸得旁邊路人攙扶一把才免遭摔倒。
裴月還低聲向對方道謝,謝完要走,可手臂卻沒有被放開,裴月還眉眼冷了幾分,擡頭正要叱責,卻撞見一張熟悉臉龐。
對面男人笑意溫和,看過來的眼神又柔又深,若是其他女人,縱然不識對方卻自因這笑意消減三分敵意,但裴月還卻對此無感。
見裴月還看他許久卻不說話,那男人終于先開了口。
“月牙,好久不見。”
裴月還被這句問候終于喚回心神,順勢從對方手中抽開手臂,淡笑道:“好久不見啊,班長。”
韓林辛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裴月還,心裡又驚又喜,“你怎麼在這裡,什麼時候回來的,回來了怎麼不聯系我?”
問題很多,裴月還隻撿幾個無關緊要的回答,“剛回來不久,今晚和合作方在這裡吃飯。”
韓林辛說:“這些年在國外過得好嗎?當時你出國太突然了,我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給你打電話發微信,結果都沒打通。”
“一出國,就換了手機号碼。”裴月還簡單說道。
韓林辛順勢拿出手機,“那我們交換一下聯系方式,以後常聯絡。”說完,他又想起什麼,問道,“你這次回來待多久?之後還出國嗎?”
裴月還搖頭,“不出國了,以後都會在國内。”
韓林辛聽到這話,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那就好,那就好。”
他反應強烈,待看見裴月還狐疑的眼神,忙找補道:“我的意思是,一個人在國外肯定很辛苦,現在回了國,親人朋友都在身邊,能生活得輕松點。”
裴月還淡淡一笑,并不多說什麼。
兩人交換了聯絡方式,韓林辛還要和她再多聊會,就聽到前方有人叫他名字,是他現任女友何思琳。
何思琳走過來,看到男友和一個女人聊天,還是一個容貌身材都姣好的女人,當即心中警鈴大作,挽住韓林辛手臂,笑道:“林辛,這是哪位?”
韓林辛被挽住的手臂有些僵硬,卻不能甩開,神色如常,笑着為女友介紹,“這是我大學同學。”
接着又對裴月還說:“這是何思琳。”
一通介紹沒提一個人的名字,也沒提另一個人的身份。
裴月還不欲和這兩人多聊,順勢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轉身離開,然而卻被韓林辛叫住。
今晚偶遇裴月還讓他興奮過度,比以前還要漂亮的裴月還讓他更是失去了謹慎,想要在裴月還心裡留下一席之地這個想法沖昏了他的頭腦,話都沒思量幾分便沖口而出,“月牙,當年是我幫了你。”
“什麼?”裴月還疑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韓林辛往前走了幾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甩開了女友挽着的手臂,對她說:
“當年是我告訴了你爸爸你們之間的事,拯救了你。”
晚上十一點,裴雁來還在開視頻會議。
裴氏旗下業務很廣,涵蓋海内外各類實業和網絡行業。今晚的會議内容是關于旗下酒店品牌下季度和政府合作的計劃方案,酒店部門的高管和經理都在電腦另一端,一場會議持續了将近兩個小時,裴雁來把他們拿出來的計劃書批的分文不值。
裴雁來全程沒說一句髒話,也沒罵任何人,隻是公事公辦點出計劃書裡所有不合理之處,思維跳躍運轉高速,好似通了電的機器。然而,沒罵人比罵人還要令人害怕,憤怒說明他還有正常人的情緒,可現在這樣冷靜理智的點出問題,隻能讓人覺得他就不是個正常人。
不是瘋了,就是成神了。
不過,不管是瘋子還是神仙,都讓普通人畏懼。
參會的一衆人心裡很蔫,但面上卻個個都是精英模樣,面不改色的聽着裴雁來的話,再小心謹慎的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見。
一位高管正說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道聲音,很嘹亮的女聲,帶着醉意,“裴雁來!裴雁來!”
這道聲音從裴總的屏幕裡傳出來,這位高管下意識住了口,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不敢再動一下。
裴雁來迅速将電腦靜音,正要戴耳機,不料裴月還一把推開書房門,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路線走的歪歪扭扭,目标直指辦公桌,然後紮紮實實的撲進了裴雁來的懷裡。
參會衆人隻看到了一片白色從眼前閃過,投入到裴總的懷裡,接着右下方的屏幕瞬間變成了黑色。
裴雁來将筆記本電腦用力扣上,低頭看向他懷裡的人。
裴月還今晚喝了很多酒,醉的不輕,此刻腦袋暈乎乎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但對着眼前這張臉,眼睛明亮,思路異常清晰。
“我回來了。”裴月還摟着他的脖子,一開口都是酒氣。
裴雁來推開她的臉,也把她從自己身上推下去,“閉嘴,出去,我在開會。”
然而裴月還身體軟的像一灘水,任他怎麼推都沒動一下,反而又往他身上坐了坐。
“你想讓我把你扔出去?”裴雁來眉頭微蹙,冷聲說道。
“不要。”裴月還搖頭,将他捂着自己臉的手拿下,又看着他,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裴雁來沒有理她這種廢話,看着桌上的電腦,又看向懷裡目光渙散的人,猶豫了兩秒,他說:“你先站起來。”
“……我站着啊。”裴月還思考一秒,然後嚴肅的對他說。
“……”
拿過一旁手機,裴雁來在酒店部門的群裡發了兩個字“散會”後,就把手機扔到桌上。
手機撞擊桌面的聲響吸引了裴月還的注意力,她身體抖了抖,接着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奇玩具,眼睛放光,松開了摟住裴雁來的雙手,傾身去拿手機。裴雁來剛剛扔的很遠,她夠着夠着就爬上了桌子,脫離了裴雁來的身體範圍。
裴雁來冷眼旁觀,見她從自己身上下去,直接起身離開,然而沒走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回頭一看,剛剛還趴在桌子上的人消失不見了。
“……”
裴雁來走回去,在書桌下方找到了她。
裴月還左手握着手機,右手揉着腦袋,見他看過來,雙眼立刻盈滿水光,手臂張開,委屈道:“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