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宜的女朋友因為自己失明離開了自己,這不怪任何人。但他的媽媽沒有辦法因為他失明而抛棄他,他怪自己。
母親在印象中是個堅韌的女人,即使他自暴自棄的時候仍會若無其事地讓他去洗菜和掃地。弄得一地混亂,再重新整理好就行,他再怎麼發脾氣,母親從未心軟,從未給他施舍。
也從未生氣。
慢慢的,他靠摸索撿起了遺忘已久的音樂,并在音樂裡找到心靈的一個支點,在這片遮陽傘下,他在黑暗裡躲避雨點,跟着風聲起舞。他教小孩子彈鋼琴,沒有視力,教學的效果卻出奇的好,母親每天就在街角兩平米的裁縫店等着來往的人光顧。
以為母子倆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可在他從池晚桑家回去的時候,母親把他送到了養老院,隻說兩人終将會分離,不如盡早習慣。
她會去看他,但她不會讓他知道。
黎宜懵懵懂懂以為自己是個拖累,知道自己就像個秤砣綁在母親腳上一輩子,沒法跑步,隻能慢走,如今替他找好一個歸宿,母親也應該好過了吧。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到你爸這邊了……”蘇木念到一半愣住,試探地望了眼池晚桑,池晚桑默契地點點頭,他又接着念到:“原諒我的自私,在最後幾年把你送走。”
“你還記得那天你回來的時候聞見的血腥味嗎?我告訴你是新殺的雞,其實是我的肺出了問題。我不想生命的最後和你相依為命,凄凄慘慘的,我沒辦法照顧你,我也沒辦法讓你照顧我。我想體面地離開。”
“原諒我不說清楚就把你送走,欺負你眼盲,我隻欺負了這一次。”
旁邊傳來壓抑着的哽咽,蘇木緩了口氣,翻開下一頁,“我沒有食言,我來看過你,還看到一個男孩常來看你。我很開心,能在走之前看到你習慣沒有我的日子,看到你忘記我。”
“除了給養老院的錢,我還剩了很多,這兩年趁着還能到處走,我去老家看了你爸,告訴他我們倆都活得很值得。我還去了海邊,信裡的手鍊是我當時自己撿的貝殼親手穿的,你小時候喜歡把貝殼拿到耳邊聽大海的聲音,我就穿了一串大海,帶着它爬了山,看了草原,等了日落,現在留給你。”
池晚桑聽到這裡将手裡玩弄的信封打開,果然發現一串手鍊,塞到黎宜手心的時候,他的手沒有一點溫度。
“媽走了,知道你是個倔脾氣,不愛說實話,媽就想告訴你,沒忘記你,沒放棄你,也沒對你失望過。我就葬在你爸旁邊,有伴兒,放心吧,我會告訴他,我們兒子,活得值得。”
“替他念這封信的人,感謝你,謝謝你告訴他,我一直很想他哇——”蘇木念完終于也撐不住,涕泗橫流,說實話氣氛都被他飛流直下的鼻涕給破壞了。
這是封黎宜等了好幾年的家書,收到時,寄信人已經不知魂歸何處。已成追憶,已是惘然。
他呆坐了很久,沒讓蘇木再念一遍,也沒多說什麼。
離開養老院後,池晚桑沒有第一時間回去,他牽着岫白走到河邊的人行步道,日已西沉,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他猜人群都已下班回家,享受飯桌上親人準備好的熱騰騰的飯菜。
步道很空曠,除了柳樹枝條互相摩擦,偶有幾條魚浮出水面呼吸空氣的氣泡炸裂聲,遠處公園深處提早開始的廣場舞音樂稀稀拉拉,幾乎沒有其他雜音。
池晚桑心裡悶得難受,來源于他無法替黎叔分擔這份酸楚,也來源于對命運的憤懑和不甘,他越跑越快,跟在岫白身後。
一切聲音都模糊成單一的聲調,像水面上朦胧的倒影瞬間擦身而過,耳畔隻餘風刮過耳郭的聲響。
呼吸逐漸加快,氧氣被排擠出肺部,灼燒喉嚨火辣辣的疼,他不得不大口呼吸,任憑胸膛不住起伏。
“池晚桑!”
岫白的步子忽然變慢,左手手腕上被溫柔地握住,溫度順着肌膚相觸的位置傳過來,輕柔卻不容質疑的力道。
“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去?手機也不接?”
原來天邊已經挂上兩三點星星,墨藍色夜幕可就沒有任何溫度嘛。但他感受不到,白天與黑夜的交替,彩虹和落日的壯麗,春天和秋天的韻味,他都看不見。
像是沒有任何溫度的鐵質鉛筆盒,秋冬之際猝不及防還會被冰得瑟縮一下。
可他此時卻分明感受到了太陽。
溫暖的。
可觸摸的。
他楞了瞬,反手抓住秦疊的手腕,沒用全力,生怕折斷了這雙細腕,随即向懷裡一用力,将秦疊整個人揉進懷裡。
他低下頭,将鼻尖靠在秦疊頸窩處,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又将她摟得更緊了些。
池晚桑的聲音啞啞的,“讓我靠一會兒,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