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ye,你再說一遍。”
于是,程夢真平靜而耐心地重複:“我說,我不想簽。”
她第一次看見顧思伍這樣的表情,就好像剛剛那句話不單單是幾個字,而是活過來變成了豺狼,去撕咬他已經吃進嘴裡的獵物。
這是他的獵物嗎?程夢真覺得很可笑。這學期她被楚玫拉進項目組,也跟在同事後面斷斷續續吃過不少科研圈的瓜,不知道顧思伍是否牽扯進相類似的一個。
——當顧思伍的利益被冒犯,或者說他認為已是囊中之物的東西進了别人的碗,他是不是也會露出這樣猙獰不體面的表情?
胡樂軍對程夢真的回答并不意外,臉上哭笑不得,好像親眼看到了夢想的湮滅:“你讓她說多少遍都是這個結果!”
“為什麼不想簽?”顧思伍對臉部的扭曲後知後覺,調整的時候就像大變活人,重新綻放的笑容很不自然,“酒香也怕巷子深,多好的機會啊,大學就能簽上這些大公司可不多見。”
程夢真看着他的眼睛,緩慢道出:“我不想受這些人擺布,參加很多沒必要的活動,每天都要接受那麼大的曝光,我……”
“你還沒簽!你就這麼想!”然而,顧思伍猛地打斷她,臉色一下子變成赤紅,“你都沒有紅,就開始想這些?”
他顯然不認同程夢真的說辭。
這讓陳詩如十分不悅:“顧思伍,你什麼意思——”
“我确實沒有資格這麼想,因為我就沒打算紅。”程夢真慢慢站起,手扶在椅背上,面無表情,“你想看Remedy紅到發紫,然後呢?”
“……”
他拇指指着她,微微顫栗,像一個失去威信的指揮家。
然而關鍵在于,顧思伍從來沒有占據指揮家的位置。
“程夢真,你太讓我失望了。”顧思伍的臉色在分秒間迅速凝固,如同淬了冰,極寒的同時極其冷酷,“……我沒有想到,我們兩個的思想能在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上産生這麼大的分歧。你真的——太不求上進了。”
劉文浩:“财主,你不能這麼說Raye……”
“哦?那你選擇哪一邊?”顧思伍咧着嘴,笑聲充滿惡意,“我忘了,Chris你是牆頭草,哪邊都行。”
劉文浩不說話了。
而他歎出一口氣,好像如釋重負:“你也知道我是财主啊。以後也沒必要做這個财主,反正救濟也就隻能到這個地步了。”
“放你的狗屁!你完了Remedy都不會完!”陳峻帆拍案而起,三兩步上前揪住顧思伍的衣領,“而且我警告你,對Raye和Chris說話都給我尊重一點!”
這張從前令程夢真覺得很清純的臉蛋,如今隻有讓人反感的欠扁氣息:“不會嗎?我倒覺得樂軍跟陳詩如談得好好的,你在他們中間待着算什麼?”
這話引得陳詩如發笑,“你也是沒話說,在這兒造起謠——”為祈說服力,她望向鼓手,下一秒卻像被憑空掐去了聲音。
因為,陳峻帆飽含憤怒的手微微一頓。顧思伍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随即不着痕迹甩開他的手。
“是造謠嗎?”顧思伍調皮地反問。
“……”
“我看我頭上也是蠻綠的。”胡樂軍在旁邊火上澆油。
顧思伍故作優雅,實則矯揉造作地整了整衣領。“倒也不用妄自菲薄,詩如未必有這方面的意思,不過你要是介意我也沒别的辦法。”這句用來回答胡樂軍,下一句則是對着眼前面色難堪、剛剛差點對他動手的陳峻帆。
說起來,他們本來就不對盤。
“陳峻帆,所以你不覺得你的喜歡很容易讓Remedy完蛋嗎?”
陳峻帆無言以對。
然後,顧思伍要像故事落幕時一擊必殺的反派那樣離場,于是他緩緩後退到休息室門口,轉身準備将狼藉隔絕在身後。
“不會完。”
就在這時,顧思伍感覺到臀部傳來很不留情的一踹。他朝前踉跄幾步,屁股已經在那人的腳下開了花,現在開花的則是一雙墜了地的膝蓋。
擡起頭,樂隊吉他手站在逐漸合攏的門縫處,在他震驚的目光中居高臨下:“這點死不了人,翹屁嫩男。”
她就這樣欠欠地嘲笑了他。
然後,“砰”的一聲關上門,程夢真宛若有強迫症一般回收了之前吵架的call back。
“晚上小心點!”這次是用威脅的語氣。
嘴上快意一時,合攏的門卻隻能隐約倒映出程夢真低沉的面容。
Remedy站在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上。
“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陳詩如被氣笑了:“我什麼都沒有做也要配合你審查?你都說你頭上長草了,現在是讓我幫你打理打理的意思?”
“既然你沒什麼想說的,我也沒有。”胡樂軍走到門前,對陳詩如的言語激烈置若罔聞。
他不再在意女友的憤怒,已然做出孰高孰低的決定。“我對你倒是有幾句話要說。”胡樂軍看向曾經最尊敬的樂隊成員。
明明那麼年輕,卻像是在靈感之神的掌上出生;又那麼精通樂器,台風渾然天成到引人嫉妒。
台上的冷靜帶到台下變成了冷酷。“講。”程夢真看着他,眼神不善。
胡樂軍垂眸:“都怪你。”
“Remedy變成這樣,都怪你這麼選。”
又是“砰”的一聲,門差點打在程夢真的臉頰。
我去你的。她低聲罵了一句,心底卻打了個寒戰,冰涼透頂。
陳詩如沖到門口,豎起中指時不忘罵街:“我*你爹!胡樂軍你有本事把話說清楚!他爹的,怪Raye你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算了,人都走了……這樣喊對嗓子不好。”劉文浩連忙上前,憋了半天也隻憋出一句“對嗓子不行”,緩緩将暖水遞去。
陳詩如接過茶杯:“靠,就算今天第一天認識這個臭傻吊,敢怪Raye——”她差點怒摔杯子,還是劉文浩在旁邊唠叨“這是老闆的”“使不得”才堪堪握緊在手裡,沒松開。
然而擡起頭,陳峻帆沉默不語,高大的身體單薄得難以應對主唱的目光——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透過去,鑿了個洞。
還是程夢真先開口:“陳哥,你今天先回去吧。詩如辦了走讀,我帶她回我家休息。”
“酒店就行。”陳詩如微側過臉,下意識回避他的眼神,對程夢真順着眼說出異議,“我自己有錢,你把我扔到附近就行。”
過了很久,再次開口時陳峻帆的語氣好像若無其事,卻因為沒有中氣變得遊離不定:“行啊,那你們兩個晚上打車小心點。老樣子,車牌拍給我怎麼樣?”
“還是陳哥周全。”程夢真配合他,轉頭看向貝斯手,問他等會兒怎麼走,順路的話要不要拼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