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聲道謝,提起一點精神。
主持人話很多,遲遲不宣布結果,吊足觀衆的好奇心。
這招一點兒也不奏效,漫長的流程後,連她本人最初的那一點緊張都已消耗殆盡,現在隻想快點結束,回家睡覺。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一字一頓讀出來的時候,晏甯并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反而松了口氣——終于結束了。
終于可以回家了。
顧及到全場的鏡頭現在都對準了她,她還是揚起一個得體的微笑,目光中流露出真誠的驚訝和激動,起身,對着身後的方向微微鞠躬,然後拎着裙擺上台領獎。
主持人又開始滔滔不絕地念頒獎詞。
晏甯的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台下,以供台下那麼多鏡頭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抓拍。
掃到自己的位置,難免也看見沈濯。
他穿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優雅閑适地翹着二郎腿,看起來比三年前成熟從容許多。
沈濯原本在整理袖口,心靈感應一般,恰好擡起頭,猝不及防地與她對視。
時隔三年,兩兩相望,晏甯愣了片刻。有那麼幾秒鐘,她腦中一片空白,忘記了挪開視線。
沈濯鋒利的目光像是釘在她臉上,一寸寸仔細審視,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或許是家世使然,沈濯習慣用眼尾看人,目光輕飄飄地掃下來,帶着渾然不覺的高傲,好似什麼都不值得他留意。
片刻後,他挑起一抹嘲諷般的笑容。
晏甯覺得自己能猜到他在想什麼。
想她其實也不過如此,哪裡值得他當初挂念這麼久。想他當初年輕,豬油蒙心,居然認真做過與她生同衾死同穴的空夢,最後落得個狼狽收場。
大夢一場,早該醒了。
晏甯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心底有什麼東西不斷翻湧上來,随着血液傳進四肢百骸,一片酸澀。
幸好這時主持人終于把他那串又臭又長的台詞念完了,她剛準備接過獎杯,隻聽主持人的話又轉了個彎:“不過——”
“不要着急。今晚,我們非常榮幸地邀請到一位神秘嘉賓來頒發最佳女主角的獎項。”主持人身體轉向晏甯,“晏甯老師猜猜,這位神秘嘉賓會是誰?”
晏甯笑了下,非常配合地道:“該不會是楚導吧?不對呀,我今晚可沒看見他。”
主持人打趣道:“你們倆果然是最佳拍檔。可惜啊可惜,楚導今天還真沒來,晏甯老師再猜猜呢?”
她輕笑着搖頭:“猜不到。”
“是——”主持人瞥了眼台本,揚聲說,“讓我們掌聲有請,星華傳媒有限公司董事長沈濯沈先生!”
滿場掌聲雷動,彩帶飄舞,晏甯屏住呼吸,下意識看向台下,隻見他已經起身,風度翩翩地闊步走上台。
很難形容這一刻的感受。
她出道這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是第一次想撂挑子,奪過那個鐘表形狀的獎杯扔到地上,大喊“夠了”,這樣熱度或許會比她拿影後高多了,但蕭知許肯定會三尺白绫直接勒死她。
她被這個想法逗樂了。沈濯已經走到她身邊,接過禮儀小姐手中的獎杯和鮮花,禮節性地與她擁抱。
晏甯隻能被他帶着走。
熟悉的溫度傳來時,晏甯竟然發覺自己眼底泛潮。
幸好這是一個哭出來大家也隻會當她太激動的場合。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沈濯。
這個擁抱太長,長得不合時宜,晏甯正想推開他時,手腕卻被他抓住了,她下意識想掙開,但那道力道不容抗拒。
微涼的指尖貼在她手腕内側,緩緩在脈搏處摩擦了兩下,那串檀木手串被他摘下。
刹那間晏甯心底一驚。
這串佛珠很細,不顯眼,所以她一直戴着,不拍戲的時候,常年不離身。蕭知許以前吐槽過,戴着串佛珠走紅毯像什麼樣子,不大氣,後來也就随她去了。
她戴的太久,以至于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
掌聲似乎飄的很遠,主持人還在說話,但晏甯什麼都聽不見了,仿佛置身于一個隔絕外界的結界中,萬籁俱寂,甚至能聽到檀木珠子轉動、摩擦、碰撞發出的沉悶聲音——那串佛珠被他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耳畔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冰冷、低沉。
“不是說想去波士頓讀書嗎,怎麼來拍戲了?”
晏甯張了張口,一個音節也沒發出來。
沈濯終于放開她。
主持人請她發表獲獎感言,她彎下腰扶着話筒,腦中一片空白,隻說“感謝楚浔”,便匆匆下台。
那道迫不及待離開的身影看起來肯定很像落荒而逃,不過沒人注意,反而一緻認為這番感言很藝術。
簡簡單單四個字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網上讨論的熱火朝天。
粉絲誇她“淡泊名利”,别人家獲獎感言都要感謝這感謝那,感謝cctv感謝mtv,說不定還要淚灑現場,哽咽難言。她們家晏甯就一句話,輕描淡寫,這格局,啧啧。
大部分路人覺得她這句話是在回應楚浔曾經那句“她是我永遠的缪斯”。一家頗具影響力的雜志随後發文,盤點楚浔和晏甯的三年,把他們比作千裡馬和伯樂。晏甯覺得這個比喻不好,她不喜歡馬。
當然,還有一小部分人,這批人的成分非常複雜,有她所謂的對家的粉絲,也有她的黑粉,還有單純日天日地看什麼都不順眼的網友。他們說:“就這?又開始立人設了。”“無語,她哪裡配得上影後?金鐘獎要完蛋了。”“又在炒作,她和楚浔炒起來沒完沒了,看都看煩了,有沒有點新鮮東西啊?”
晏甯作為一名成熟的藝人,已經能做到把網上的一切言論都當作耳旁風,總之不能往心裡去,不然還要不要活了。
她和蕭知許站在劇院後門的街邊。
蕭知許在微博視察一圈後,發現她早就安排好的熱搜後面跟着一個紅到發紫的“爆”,滿意地評價:“這很藝術。”
晏甯沒反駁。頒獎典禮上與前男友重逢這件事,聽起來确實很藝術。
她搓搓胳膊,忽然想到:“下午怎麼了?”
蕭知許刷微博的手指一頓,切換到股價頁面,将手機遞給她。
截止到今天下午四點,廣焱影視股價報收14.36,對比開盤價,暴跌38%。
她向下滑,看新聞,也看到了Waterfire的報告和公司發表的聲明,顯而易見,後者并沒什麼起到什麼作用,股價依舊一瀉千裡。
“怎麼會……”
她眨了眨眼睛,很快想明白了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
半個月前,星華傳媒并購廣焱的消息傳出,沈濯動作迅速,這期間并購推進的相當順利,不出意外的話,雙方很快就會各自達到目的。
廣焱和股東拿到錢和注資,而沈濯拿到一家更熟悉内地影視行業運轉規則且頗具盛名的公司。
但現在,出意外了。
時間點如此微妙,顯然是有備而來。
可晏甯還是想不通。
“我們真的有那麼窮嗎?”
去年她明明給公司賺了1.2個億。
“這是關澤該煩心的事情了。”蕭知許慢吞吞說,“不管怎麼說,慶幸今天是周五吧。”
他們還有兩天的時間周旋。如果沈濯并不在意,甚至還能配合他們發表聯合聲明,那就皆大歡喜了。
白色埃爾法緩緩停在路邊,蕭知許搭上她的肩:“走了,楚浔準備了慶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