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淮宴又做夢了。
可能是立後一事塵埃落定,他潛意識回想起了幼年。
趙淮宴并非太後親子,生母不過一個小小才人,是最尋常的宮人出身。先帝膝下子嗣不多不少,四位皇子、四位公主,而他并不出挑。
大王飛揚聰慧,三王多才自守,就連最小的六王也機靈敏捷。唯獨他這個五王,因母族寒微,始終不敢走在衆兄弟之前,無論要幹什麼,都要不顯山不露水才好。
也正因如此,他始終被人無視——沒有人會上趕着陪伴一個不被重視的五王,趙淮宴的童年隻有無限的孤獨與寂寞。
那時的太後還隻是皇後,她沒有親生子,是以對每位皇嗣都平等相待,而她的侄女每次進宮亦會和他們一起玩耍,不因生母不同而加以區分。
趙淮宴從未見過像賀蘊珠這樣的姑娘。她大膽熱烈、古靈精怪,又直白坦率、堅定勇敢。先帝曾說“蘊珠肖似貴妃”,便常常召她入宮陪伴後妃兩人。
賀蘊珠喜動不喜靜,讓她安安生生地坐下讀書練字隻是天方夜譚。
她會求着皇後姑母陪她玩投壺射羿,也會拉着貴妃娘娘一起招貓逗狗,幾位公主皇子長大後,他們又會結伴在皇城裡放風筝……
在大多時候,趙淮宴隻能遠遠看着賀蘊珠和旁的兄弟姐妹玩鬧。他很想靠近,可真當賀蘊珠向他招手歡笑時,他無一例外地選擇了後退。
明明他是皇子,可面對賀蘊珠時隻覺自卑。面對她的自卑,甚至多過了面對他的兄弟。
他眼睜睜地看着賀蘊珠離他越來越遠,眼睜睜地看着賀蘊珠與慕澈之情深義重。
趙淮宴不甘心。美人和江山,這輩子總要得一個吧?他暗中培養勢力,苦心經營,終于等到了屬于他的機會。
一朝兵變,大王戰死、三王病重,六王又年幼,匆忙之下,遇事最為鎮定的他得償所願地被推為太子,登上大寶。
趙淮宴成了皇帝,坐擁江山,但他很快便又不滿足起來。天下至尊的皇位都到了手中,隻是娶一個心愛的姑娘,這算什麼呢?
哪怕這個姑娘早已定親。
哪怕這個姑娘對他無意。
但他是皇帝,皇帝想要什麼都行。
所以,賀蘊珠這個人,他必須要娶。
這一場夢裡,賀蘊珠身邊的人不再是慕澈之,隻有他趙淮宴。
夢中事事美滿,醒來後趙淮宴也心情甚好,但不多時,這份好心情便被打破。
“賀娘子生病了?”趙淮宴擡首皺眉,“可看了太醫?”
“賀府有專門的大夫,隻是……賀娘子不願看病。”
“為何不願?”
“都說了我不要診脈!讓他們都出去!”
賀府寶珠閣又傳來動靜,立在院外的王大夫忍不住搖頭,滿面愁容,“尚書,怎地姑娘還是不願看病?平日裡姑娘身體是好,但總是要多察看察看才安心,更何況如今又受了寒。”
賀尚書臉色極差,一旁的長随替他開口:“還不是因為十年前的那庸醫?大娘子為庸醫所害,姑娘從此便厭了行醫之人,輕易不讓大夫近身。王大夫勿怪,不是您的原因。”
對面醫者聞言歎氣,連連搖頭。
這世上打着名醫旗号招搖撞騙的人不少,小病也要被他們治成大病。管你是公門貴婦,還是平民百姓,他們都不會手軟。
王大夫行醫多年,最是痛恨這種小人。
“罷了,待她入睡您再來吧。”賀尚書滿心無奈,略一拱手,“王大夫辛苦。”
“尚書客氣。”王大夫心中微哀,拱手後轉身離開。
賀蘊珠這幾日心思不甯,昨日在屋外一時走神便被風吹得受了寒。王大夫趁着她午睡時把脈開藥,幾個貼身服侍的姑娘得了藥方,緊趕慢趕地把藥熬出。
“良藥苦口,姑娘快些喝下,涼了就不好了。”靜好笑着捧上瓷碗,賀蘊珠眉頭緊蹙,但還是接過,一飲而盡。
“姑娘甜甜口。”靜好微微放心,一旁的靜安連忙遞上蜜餞。
賀蘊珠擺手,“不用,并沒有多苦。倒杯溫水來。”
她從小很少吃藥,但卻出奇地能吃苦,對甜食反而不熱衷。每次喝完藥,也隻是用溫水過一過喉嚨,沖淡一二苦味。
“……關上門。”賀蘊珠低頭想了一陣,随後颔首,示意她們不要漏了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