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蘊珠突然撫上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們現在走,來得及。”
“可我不想走。”靜好笑意溫和,“就讓我陪着您吧,奴婢……已經想好了。”
“好。”賀蘊珠莫名露出一抹釋然的笑來,透過銅鏡望着她鬓邊绯紅的絹花,握緊她的手。
靜好今日穿了件暗紅色的衫子,上繡更暗一層的纏枝花紋,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這衫上還有紋樣。蝴蝶與石榴花樣交織,是極好的寓意,情意深重,多子多福。
她沒有提燈,步幅輕快地走到後院,眸子往四下張望一番,确定無人後便利落地開門,對着來人道:
“東閣,輕些走。”
…………
如墨的發絲交纏,随着一白皙又寬大的手掌攏住女子後腦,閃着細碎光華的琉璃珠脫離發髻,在地上滾動,輕鈴作響。
“珠珠,你會後悔麼?”
聽得這句問話,賀蘊珠伸手,撫過身上人汗濕的鬓角,聲音略有些喘:“我永遠不後悔。”她一瞬不轉地看着他,眼底情意蔓延。
床榻旁螺钿高台上的龍鳳花燭爆出一瞬火花,映着慕澈之眼中的濕紅。
“我亦是。”
他輕執她的手,在指尖落下珍重的一吻。
“同生也好,共死也罷。我陪你。”
賀蘊珠嘴角牽起笑,眼角淚水劃過。雪白的臂彎搭上男子的脖頸,随着身下力度的加重緊緊扣住。
不知過了多久,潔白卻布滿褶皺的巾帕上,數滴血紅入眼,動人心魄。
“姑娘,水燒好了。”
“官家,如今夜已深,您也該快些安置。夜間看東西,對眼睛不好。”張允成眉間微皺,語氣擔憂,又為他額外點了一隻燭火。
“明日是休沐,不必上朝,允成也不必擔憂。”趙淮宴仔細勾選着折子上的字眼,“早日把這些東西定了早好。賀娘子眼光高,封後禮得再精緻些才好。朕也看了往例,用覺得不夠好,太過草率。”
“允成,你覺得呢?”少年帝王含笑擡眸,看向藍衣内臣。
張允成躬身後才笑着回答:“臣以為,是官家愛重賀娘子,才會事事上心,生怕委屈了她。往年封後禮簡單,多是因新帝登基不久、不便大興大辦。可這三年來,官家做得極好,國庫充盈,百姓有餘,後禮隆重些,更能展現大雍的國朝氣象。”
“我随口一問,你倒好,給朕來了一大堆道理。”趙淮宴話是如此,眼中笑意卻更盛,自得盈目。
張允成亦是笑:“官家這麼說可是折煞臣了。臣不敢跟官家講道理,隻是說一說自己的真心話罷了。”
“那你過來看看,給朕說說真心話:這坤甯殿的布置還有何不妥?賀娘子可會喜歡?”趙淮宴拿起新畫軸攤開:“大娘娘和她的偏好不同,從前坤甯殿的物件,朕也都讓人悉數送到了慈甯殿。”
張允成把目光投過去。如今坤甯殿的大體布置與從前并無不同,隻是同樣的物件、紋樣材質色彩卻大大改變。
莊重的鳳鳥紋換成了繁複的寶相花,内斂的如意紋也變成了華麗的百鳥朝鳳。至于其他的,更不必多說,描金镂空的象牙雕花銅鏡,花梨木鑲螺钿的七彩鏡匣,小葉紫檀的蝙蝠紋拔步床……隻是一間内殿,内裡布置便令人咋舌。
張允成見狀踟蹰,還是說出口:“官家,如此布置,會不會過于奢靡?”
國朝曆代都奉行節儉之道,禁中娘子更是以身作則,衣食住行皆是簡樸。先帝那樣寵愛貴妃,也隻敢偷偷摸摸地給她做珍奇首飾、讓她私下戴着玩。
“賀娘子一個人費不了多少銀子。”趙淮宴坦然道:“從前爹爹有十多位娘子,而朕隻有一位皇後,兩相比較,用度倒也差不多。”
“而後宮之事,若沒有多嘴多舌的人,前朝大臣又如何得知呢?”趙淮宴看向張允成,溫聲道:“朕希望允成能讓這禁中隻有一張嘴,一張隻會對朕說實話的嘴。允成,你能明白麼?”
張允成一頓,随後躬身拜下:“臣遵旨。”
趙淮宴沒說“平身”,而是自己站起,親自扶住他的小臂:“允成,朕是看中你的。都知的位子,朕隻放心你來坐。待到時機成熟,你副都知名前的‘副’字,便可去了。”
“不論臣的職位在哪裡,臣永遠聽命于官家。”張允成順從地被他扶起,笑意始終謹慎謙和。
“官家,子時了。”張允成掃了眼漏壺,再次出聲提醒。
這一次,趙淮宴放下了折子。“走吧,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