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楚家。
“珠珠怎麼也來了?”層層疊疊的百子百福錦繡帳中,一清麗佳人掩唇,目露驚訝,“前些日子我聽說你感染風寒,如今可是好全了?”
磨人的生産讓杜娘子的臉色變差了一些,但她的溫柔隻增不減,“雖說你素來身子強健,可生了病還是要好生将養的。”
“我已大好,杜姐姐不必擔心。”賀蘊珠笑了笑,“姐姐喜得麟兒,不來恭賀一番,豈不負了你我情誼?幼兒大多佩無事玉牌,姐姐快看我的這個禮好不好?”
她輕輕打開紫檀盒,露出一塊清透水亮的和田白玉來。那白玉上并無任何刻意雕琢,隻有渾然天成的方圓飽滿,正應了“無飾”的寓意。
“既是你的禮,哪有不好的道理?”杜大娘子宛然一笑,柔聲讓身邊女使仔細收下。
“你好久沒出來,今日在我這兒便放心地玩一玩。”杜大娘子熟知賀蘊珠心性,她帶着溫和的笑意道:“隻是如今,我們珠珠已是皇後人選,可不好再像往常那般随意與人打鬧拌嘴。”
賀蘊珠聽出她言外之意,隻是淺笑:“這是自然。”
她當然不會明面上和慕澈之有過多接觸,可私下裡,誰也管不得她。
房中姑娘夫人多,賀蘊珠不願和人過多攀談,簡單道喜過後便起身離開。
楚家也算世代簪纓,家私不少,不過他家謹記财不外露,占地頗廣的宅院中都是些常見的景。五針松虬枝盤曲,銅鶴塑簡約大氣,看着沉靜,端莊大氣。
紅裝女子靜靜看着被春風拂落在地的海棠花瓣,嘴角扯出一個弧度,聲音略微沙啞。
“靜好,靜安,我一個人走走。你們不要跟着了,若我身後有人,及時攔下。”
賀蘊珠撇下沉默不語的兩位姑娘,獨自一人沿着曲折通往偏院的小路走。靜安嘴唇輕動,她想要伸出拉住賀蘊珠,卻被靜好默然扣住手腕。
靜好沒有說話,眼中的無奈溢出。
沒用的。
“慕哥哥。”
熟悉的聲音入耳,慕澈之指節一曲,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他不敢回頭,隻是提步,想要快些離開此地。
賀蘊珠見他要走,眼眶瞬間紅了,她咬牙道:“慕澈之,若你現在走了,以後也休想再見我一面。”
藍衣公子腳步一頓,四下再次陷入寂靜。
慕澈之好似受不住這氣氛,主動轉過身來,卻死死低着頭:“臣……見過賀娘子。”他的雙手隐在袖中,向她躬身行禮,折下自己的脊背。
那是面對皇後的禮儀。
賀蘊珠覺得好笑。從前,慕澈之曾無數次這麼拜見她姑母,如今竟也輪到了她。
許久沒聽到回應,慕澈之想再次轉身離開,卻被熟悉的人抱了滿懷:“慕郎,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隻是一瞬間,心中的不舍心疼便戰勝了所有理性。慕澈之蓦地紅了眼眶,他毫不猶豫地把對面人扣進懷裡,聲音艱澀,卻無比堅定。
“我永遠不會不要你。無論日後怎樣,我永遠視珠珠為妻,我也隻要珠珠一人,旁人再怎麼好我都不會多看一眼。可是——”
他平素溫和的語氣中第一次洩出脆弱的哽咽:“珠珠,不行。你不能任性,我也不能任性。賀家慕家不應該被我們連累,皇帝的雷霆之怒,父伯們亦承擔不起。而你我,也隻能這樣了。這是……最後一次。”
“不是。”賀蘊珠終于定了心,她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裡面隻有決絕:“還可以有一次。”
“……珠珠?”
“可能,也會是命裡的最後一次了。”賀蘊珠擡眸看他,笑中帶淚:“澈之,你會陪我嗎?”保養極好的白皙手指張開,露出一小小又方正的折疊信紙。
慕澈之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卻隻看到了一個粲然的笑。
盡管手掌在身側顫抖,可他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張信紙。
翌日,亥時。
“怎麼還沒走?”看到靜好時,賀蘊珠眸色一暗,“你不該在這兒的。”
靜好神色平淡地為她绾發:“底下的丫頭沒見過大世面,到時候怕鬧出事來。姑娘,還是讓我們看着吧——我們四個都來了。”
素白指尖穿過烏黑墨發,挽成一個又一個靈巧的環,松松墜墜地挂在耳畔,飾以晶瑩剔透的赤紅琉璃珠花。
“無論姑娘要做什麼,我們都會陪着您。若小心行事,主君是不會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