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官家……”賀蘊珠看着他面上顯而易見的指甲印,登時清醒了。深夜本就人心易亂愛多想,她怕連累賀府和身邊衆人,眼眶倏地紅了。
趙淮宴瞧清她眼裡的害怕恐慌,原有的氣也不好發出來,聽到她比平日軟了不少的聲音,火更是沒了。
“好了好了,别怕。”趙淮宴也不好再繼續了,幹脆面對面把她抱進懷裡,“珠珠整天胡作非為,可我什麼時候怪過你?”
“你剛剛都不笑了,好兇……”賀蘊珠自己喜歡對别人冷臉,但卻無法接受别人對自己冷臉。再加上趙淮宴的面相本就不如慕澈之溫潤柔和,她乍一見自然害怕——盡管這點害怕也有三分裝的意味。
她現在很清楚趙淮宴喜歡看她露出什麼樣的神情。
趙淮宴好笑地摸她長發,“不兇一點,怎麼壓住朝中的大臣?一個個的,最愛用嘴殺人了。”
賀蘊珠揪着他散開的寝衣,試探性地問他:“那你臉上的傷怎麼辦,明兒還有早朝,會不會被說?”趙淮宴點頭,“用粉遮一遮就好,無妨,你别怕。”
“……我才不怕。”賀蘊珠低頭,把眸裡暗色掩下。趙淮宴這時候也不想着那檔子事了,笑着拍她腦袋:“嗯,不怕。叫水安置可好?”
賀蘊珠擡眼看他,眼底還有晶瑩的淚:“官家不做嗎?”趙淮宴閉眼,壓下心中火氣:“再說就做了。”
眼中劃過“果然如此”,賀蘊珠随即低下頭來,也不說話了,安安生生地被抱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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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淮宴上午緊趕慢趕地批完折子,下午便傳召慕澈之入禁中。
“臣見過官家。”慕澈之如今被授了正七品的監察都禦史的職,他着青色官袍,躬身拜下。
“慕卿請起。”趙淮宴笑了笑,“允成,賜座。”
慕澈之斂眉:“臣謝官家。”
本朝皇帝敬重官員,尋常不會讓臣子跪下請安,多是躬身行禮,若是要商讨國家大事,賜座共談也是常事。
“澈之再過幾日便要行冠禮,可想好字了?”趙淮宴沒有急着說正事,反而扯了别的。慕澈之一頓,“回官家,家父已經取好,名為槿澄。木槿之花,澄澈之澄。”
趙淮宴念了兩聲,“木槿可入藥為民,澄也與你名中的澈相應,很是不錯。”慕澈之垂首:“官家謬贊。”
“不過,比起槿澄,朕覺得有一字更好。”趙淮宴口風一轉,“清定如何?清字,應了你的澈;這個定,卿覺得該做何解呢?”
慕澈之握緊青袍之下的手:“臣以為,定是堅定之意。臣會竭盡所能為官家、為天下、為百姓做事,堅定不移,雖千萬人,吾往矣。”
趙淮宴笑了幾聲,“人人都道慕卿少年英才,可這次,朕瞧你錯了。”他拿起杯盞,“朕說的定,是安定。意為謹慎本分,不肖想不該有的東西。”
手心已經被攥破,慕澈之面上卻笑意溫潤:“是,臣謹聽官家教誨。”
“朕取的這個字,慕卿覺得如何?”杯中茶水入喉,趙淮宴笑着更進一步。
慕澈之起身,平靜地折腰拜下:“臣覺得甚好,謝官家賜字。”
心中痛快不少,趙淮宴終于說起了今日的正事:“說來朕也頗為慚愧,無意中毀了慕卿的姻緣,真是日夜難安。所幸前些日子聽許卿提起一戶人家,那家女兒溫順知禮,品貌端方,可堪與卿相配。”
慕澈之身子一僵:“臣尚年輕,又甫入督察院,諸事不熟,恐辜負了官家美意。”
“人人道成家立業,自然是先成家後立業。待娶了親,慕卿便不會如此醉心官中事了。”趙淮宴眉眼含笑,沒了在大臣面前的冷凝模樣,“那姑娘年已十八,正當嫁齡,清定可别傷了姑娘家的心啊。”
慕澈之指尖顫抖,眉眼低垂:“臣生性冷淡,不好情事,隻怕耽誤了姑娘。”
“哦?是麼。”趙淮宴隻靜靜瞧他,眼中冰冷愈盛,“這世上沒有冷淡的男子,隻有沒碰上心上人的男子。清定多次推拒,可是有了旁的心上人?不如說給朕聽聽?”
“臣沒有什麼心上人。”慕澈之再次躬身,逼回所有淚意:“臣方才隻是難為情罷了。官家親自賜婚,是臣工大幸。臣……在此多謝官家。”
眼中的冷意瞬間消退,趙淮宴複而又笑:“那便好。”見正事說完,趁着慕澈之來不及走,張允成便向前一步:“官家,醫官局的藥送來了。”
趙淮宴向後一靠,似笑似歎,又偏偏語帶無奈:“慕卿見笑了。夫妻間情事鬧騰,不小心劃傷了臉。這個中滋味,想必慕卿成親後自能懂得。”
慕澈之平靜地看他:“臣受教了。不過監察院裡還有事,臣恐要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趙淮宴達成所有目的,也不想再看他,随意一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