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嘴邊的“瘋婆子”轉瞬被咽下,賀蘊珠嘴角微微抽動,旋即挺直腰闆,矜持道:“這是自然,衣服再如何,也是需要人來襯的。”
她撇了江扶英一眼:“你生得也不錯。”又頓了一頓:“若日後嘴上有個把門的,便更好了。”
江扶英點頭:“娘娘教訓的是,都是妾身不好。”她語氣小心起來,“妾身因出身微寒而性子魯莽,偏偏又不善言辭,常常詞不達意。可若日後能常得娘娘教導,想必妾身也會越來越好的……”
“呵,我說呢。”不知道什麼字眼惹了她不高興,賀蘊珠又冷起來,不留情面地刺道:“原來是想常常入宮,哈巴狗兒似的讨我的歡心,是麼?”
江扶英咬牙點頭:“正是。妾身不擅閑人四藝,又不比尋常貴女精通人情禮儀,可偏偏總被相邀參與各類宴會。妾身怕她們嘲笑,更怕丢了慕家的臉面。”
想到把旁的姑娘扯進自己的私心,江扶英心裡默念罪過,畢竟這話是她撒謊。那群姑娘從沒嘲笑過她,她們隻會用可憐同情的眼神望着自己。
“既如此,你想來便來吧。難不成我會打斷了你的腿,不讓你來?”
事關慕家,小心一些也好。
“皇後娘娘嘴硬心軟,妾身萬分感動。”
看江扶英喜笑顔開,賀蘊珠輕哼:“若常入宮,便不能與慕澈之相伴了,你能願意麼?”
江扶英尚在高興裡,聽她又提“前男友”,便一個沒忍住脫口而出:“哎呀,你怎麼還提他?平常我就算不入宮,也不和他天天見面呀。”
賀蘊珠聞言皺眉:“什麼哎呀哎呀的,沒個體統。”江扶英瞬間警醒起來,低眉道:“是,妾身知錯。”
賀蘊珠說話一貫愛刺人:“我瞧你雖然魯莽,卻也不算讨人厭。日後我會常常召你入宮的,你且有時間看那賞心悅目、見而忘憂的禁中景色。”
“多謝娘娘。隻是宮道漫長,若娘娘能夠賜恩,許妾身能乘車入宮,就更好了。”江扶英又謹小慎微起來。
雖然她很能走路,但誰還沒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呢?萬一不知情的皇後太後就偏偏挑了她不舒坦的時候讓她進宮呢?目前的交情很淺,她還不能夠拒絕傳召,隻好确保自己來回路上能休息會兒。
“這是小事,我會讓車架去接你的。”賀蘊珠自己也不樂意整天走路,這點體諒心還是有的。
“娘娘慈悲,多謝娘娘。”
*
端京的秋日過得快,日子沒怎麼數便入了冬。
“近來江夫人常常入宮,是麼。”趙淮宴翻了頁兵書,淡淡出聲。張允成點頭:“正是。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都很喜歡江夫人。”
趙淮宴擡眸看他,眼下陰影掀開:“太後喜歡江夫人,朕能明白;可皇後也喜歡江夫人……這是為什麼?”張允成一頓:“臣無能。坤甯殿的消息太緊,什麼問不出來。”
“也是奇了。”趙淮宴蓦地一笑,“宮裡竟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朕卻不知皇後如此禦下有方。”
張允成心下一緊,卻突然聽到趙淮宴的笑:“如此,便把從簡從湘喊過來。”
張允成想說“臣就是問的從簡從湘”,可一想到皇帝的性子,最後還是把這話咽了進去,默默退下,遣小黃門去坤甯殿喊人。
殿中銀碳不時爆出聲響,更送暖意。
“官家,娘娘說好不容易有了個人可以閑聊,便不讓我們随侍。平日裡都是兩位主子在内殿呆着,輕易不讓人陪的。”從簡沉穩應答,從湘聽了也默默點頭。
趙淮宴皺眉:“皇後無人服侍,能行麼?”
從湘婉聲回道:“禀官家,有江夫人在呢。娘娘對江夫人的态度怪得很,說是喜歡,卻常常語帶尖刺;可若說不喜歡,又賜了車架給夫人,怕她路上冷,每每都讓人帶着手爐和湯婆子。”
“……她就是這個性子。”趙淮宴垂下眸子,“嘴巴壞,心裡軟。她對誰都這樣,唯獨對朕……”
嘴巴壞,心也硬。
從簡沒多想,隻是順着皇帝的話說:“由此可見娘娘心裡還是有官家的,您與旁人不同,這可是頭一份。”
趙淮宴聽了不虞,可他也不好跟皇後女官置氣:“罷了。你們兩個先回去,好好伺候皇後。”
從簡從湘不解,但還是依言退下。
兩人走後,趙淮宴眉間緊鎖:“允成,你說皇後為何與江夫人交好?”
張允成抿唇:“臣以為,太後娘娘對江夫人青眼有加,皇後娘娘即便不喜歡也會禮貌待她;更何況,聽聞江夫人口才極好,又經常出門,想來會對娘娘說一說宮外奇聞,娘娘許是對這個有興趣。”
“允成倒和朕想一塊兒去了。”趙淮宴垂下眼睑,仿佛自言自語,“隻是,江夫人夜夜與慕清定躺在一張床上,皇後……怎麼可能不恨她?”
張允成不好接話。
福甯殿内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