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蟬鳴悠悠,不知不覺便唱到了八月十五。
趙淮宴的生辰就在八月十五,但從未正式辦過一場。前三年要守孝,又是多事之秋,一直按下不談;而去年封後大典耗費頗多,是以中秋宴兼生辰宴也隻是小辦一場;如今國泰民安,倒是可以正常辦大宴了。
按國朝傳統,大宴在集英殿正殿舉辦,流程名為“九盞”。九盞以飲酒為界,每飲一輪,便為一盞,而每盞所做的事也不同,或是祝辭或是看戲或是聽曲賞舞,每盞用時約有半個時辰。輪到第五盞後,則有兩刻鐘的中場休息,君王會在此時為群臣賜花。
賀蘊珠在第二盞時便以身子不适告退,返回自己的坤甯殿稍事休息。趙淮宴心裡雖然擔心,但不好跟着走,隻是笑着點頭,留在席上,把禮儀做了個全面。
賀蘊珠離開一刻鐘後,慕澈之也以醉酒離開,說是去偏殿醒醒神,左都禦史見是慕澈之便放心地點了頭——慕澈之不上朝時,攻擊力基本為零,根本不必擔心他鬧出幺蛾子來。
慕澈之其人,私下性格說好聽些好是溫柔,說難聽些就是窩囊。沒成婚前怕未婚妻,成婚後怕夫人,也算是沒救了。
左都禦史搖頭歎氣,又飲一小杯。
衆人眼中窩囊的慕澈之記性出奇的好,去年的路今年依舊記着,不知道自己在夢中走了到底多少遍。
他擡首,看了眼筆勁蒼遒的“坤甯殿”三字,随後輕輕推開殿門,緩步踏入。
“澈之?”卸下鳳冠霞帔的賀蘊珠聽到聲響便回了頭,看到來人,她露出這幾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淚水在一瞬間盈滿了眼眶,“你來了。”
慕澈之看到她發間的赤紅琉璃珠時還有些怔愣,他愣愣地向她靠近,看着她的雙眼,自覺又心甘地陷進去:“……我來了。”
直到切切實實地與這個人相擁,賀蘊珠才敢閉上眼,懸了半年的心在此時終于落下來。
甫一出聲,她便忍不住哽咽,身子都在微微顫抖,“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慕澈之眼裡的淚落在地上,隐入空中,沒有沾染一分一毫賀蘊珠的衣衫,他輕柔地撫着她的脊背:“别怕,我好好的。半年不見,珠珠長高不少,想來沒有胡亂挑食。”
“你信裡不讓我挑食,我什麼都吃的。”賀蘊珠扣緊他的腰,“你告訴我的書,我讓靜好去買了,很好看;你在迎樓定做的點心,扶英也都帶給我了;我也有和身邊的姑娘好好相處,她們對我很好……”
慕澈之寫給賀蘊珠的信件内容其實很簡單,大都是對她的寬慰之語。有時分享在監察院裡碰上的新鮮事,有時推薦京中時興點心妝容,有時寫下最近看到的還不錯的書。
慕澈之隻想讓賀蘊珠好好生活。
他愛她,事到如今仍然斬斷不了十幾年的情。他所求不多,無外乎是家族平安,心上人幸福。
慕澈之不舍得讓賀蘊珠哭太久,抱了一小會兒便主動松開,單手摟着她的腰,低眸為懷中人輕輕擦去眼淚。纖長睫羽在眼下打出淺淡的陰影,有着昏黃燭光的映襯,顯得眼中情意更濃更重。
賀蘊珠愣愣地看了一陣,随後毫不猶豫地墊腳吻上他的唇。動作幅度很輕,一下又一下,她顫抖着,不停确認他還在身旁。
慕澈之攏住她的後腦,同樣的溫柔,又多了幾分堅定地回吻:“我在的,不要怕。”
親吻逐漸深入,賀蘊珠主動拉着他轉進内殿。她知道慕澈之永遠不會拒絕她,毫不費力地将他壓到床榻之上。指尖想要解開他的腰帶,卻被慕澈之慢慢按住。
她擡眸,看見了他雙眼中的情欲與克制:“珠珠,此事若真成,趙淮宴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賀蘊珠霎時又續上了滿眼的淚:“我才不要管他怎麼樣,他氣死最好!總之三哥還在,他又是姑母的養子,大不了就迎三哥做皇帝……”
慕澈之無奈地掩住她的唇,“珠珠,别說傻話。”他親了親她的側臉,“不進去也能讓你舒服的,你乖一乖。”
賀蘊珠望着他,委屈地不再說話。
…………
不知不覺,中秋宴已過五盞時間。
趙淮宴本想為臣工賜下新鮮花朵後便借口更衣離開,畢竟時間充裕,足夠他看看賀蘊珠身體是否安好。但左都禦史的上報讓他冷了眼。
賜花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中有一要求,便是在場官員全部到齊。而據左都禦史所言,慕禦史第二盞時醉酒前往偏殿休息,如今卻找不到人了。
而賀蘊珠,也在第二盞時離開了集英殿。
“官家,慕禦史此事……”
嫣紅的牡丹在指上撚出花汁,趙淮宴的聲音很平淡:“哦,慕禦史不勝酒力,朕讓宮人把他移到了更清淨的地方,卿不必擔憂。朕,許他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