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扶英看到慕澈之和趙淮宴一起回來時心跳都停了,她手指輕顫,一時不察便沒握住酒杯。善暄眼疾手快,及時把空了的青瓷小杯接進手中,沒讓它落地惹人注意。
“姑娘,仔細一些。”善暄平淡的聲音入耳,江扶英喉頭吞咽:“嗯。”
不知者果然無畏,可她這個知者是真的害怕。
如今是什麼情況?捉奸在床,還是事後撞破?
慕澈之平日裡不是很小心嗎,怎麼到關鍵時候就掉了鍊子?賀蘊珠胡鬧他怎麼也能跟着失了分寸?偷情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江夫人,慕禦史酒量不好,日後你應當好好約束一二。”
低頭思考間,兩人已走至眼前,趙淮宴率先開了口。江扶英平複好心情擡頭,看到面色平靜的皇帝時心下一松,生了些慶幸。
或許隻是路上碰巧遇見了呢?
她笑意溫和,輕輕福身:“妾身謹記官家教誨。”
話音剛落,趙淮宴的第二句話便在耳邊響起,他把聲音刻意壓低,細聽起來卻是字字皆從牙縫裡迸出:“可再别迷路到坤甯殿中了。”
一瞬間,周遭陷入寂靜。
江扶英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腿軟跌倒,她垂首攥緊手心,聲音如常:“妾身明白。”
慕澈之不聲不響地扶住她的胳膊,看得趙淮宴冷笑連連。
皇帝不再多說,轉身離開。那一瞬間,江扶英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善暄,快過來扶一把我……”
江扶英半倚進善暄懷裡後,慕澈之放下自己的手,面色不變語調溫和:“去正殿吧,還有四盞時間,前幾日你說的蜜浮酥柰花也快上席了。”
江扶英被他的強心髒折服,聲音弱弱:“哥,你們是不是被抓到了……”慕澈之腳步一頓,随即輕輕點頭:“那時正在穿衣。”
善暄聽不明白,隻覺得江姑娘的身體更無力了一些,心裡納悶。
江扶英認為前幾日拜的“兄妹靶子”實在是“互補”——她是嘴上幹大事、到頭就心慌,慕澈之倒好,嘴裡比誰都溫柔謹慎,結果犯的都是死罪。
“……她怎麼樣?”入了席,江扶英終于平靜下來,她微微側了側首,輕聲詢問賀蘊珠的狀況。
慕澈之頓了頓:“不會有事。”
江扶英聽了驚訝:“你就這麼确定?”
“嗯。”男人腰背挺直,目視前方的舞樂,“他知道我不敢真的如何,所以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江扶英聽得不明白,但還是安靜下來——趙淮宴的目光不知何時,再次落到了他們身上。
*
賀蘊珠覺得趙淮宴的腦子不正常。
每次她做了出格的事,趙淮宴總會用一種受傷至極的眼神望着她,然後就是扣着她的胳膊來回反複地問“為什麼?”“我哪裡做的不夠好”,最後的結果無一例外,都是在床上解決。
賀蘊珠在剛開始還會反抗,打他個幾巴掌,但時間一長,她對趙淮宴的發瘋隻覺得好笑。
深夜,他帶着滿身寒氣入殿,賀蘊珠聽到聲響,便讓靜好從簡等人退下。
她放下手中話本,靜靜擡頭:“官家來了?”
“除了那句話,你就沒有旁的和我說麼?”
趙淮宴把外袍丢在地上,發出沉悶聲響,語氣卻還平靜。
賀蘊珠動了動嘴唇:“确實還有一句。”
精緻秾麗的眉眼微微彎起,在趙淮宴亮了一瞬的雙眼注視中,賀蘊珠站起身來,靠近他的耳畔。她的聲音第一次如此溫柔:“我,永遠不會愛你。慕澈之是我的唯一選擇,你可以殺了他,而我,也絕不獨活。”
“你當真如此絕情麼?”趙淮宴聲音艱澀,幾乎是無意識地攥住她的手腕,“從七歲到二十一歲,我愛了你十四年。十四年,我們一起放過風筝,一起編過草環,一起劃過船……”
“因為你愛我,所以就要我愛你麼?”賀蘊珠打斷,當即笑出了聲,“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愛我的人那麼多,難道還要我一個個的愛回去?趙淮宴,你太可悲了。小時候帶着你玩兒不過是順手的事,難道你覺得我有多在乎你麼?”
她笑的愈發張揚,甚至笑出了眼淚,“被三瓜倆棗困住了一輩子,你也是夠行的啊。倘若知道你這麼記恩,我便把那些話都留給大王說了。有了你這個好弟弟,想來他也不會死在那場混戰裡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賀蘊珠眼中笑意更加愉悅:“趙淮宴,你知道兄弟阋牆的結局是什麼嗎?——他下了地獄,你,也别想逃。”
趙淮宴看着笑意盎然的賀蘊珠,隻覺渾身冰冷,陌生無比。他愛了十四年的姑娘,怎麼會是這麼刻薄歹毒的女人?
内心百感交集,屈辱讓心跳沸騰,指尖都在發麻。可盡管如此,他卻依舊無法對眼前這個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