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蘊珠,不許想死。”
寂靜宮室中,隻能聽到火燭不時爆出的細碎聲響,酥酥麻麻地落進人的心尖。
不知過了多久,比她長出一些的指節輕輕覆住自己的手背,江扶英聽到了她帶着笑意的回答:“江扶英,我才不會死。”
親昵相貼的側影被燭火搖搖晃晃地映在紗窗上,線條柔和,形狀姣好。女子的寬大袖口垂落小幾,與鳳鳥相逢。
寶慈殿設下的靈堂,燈火仍然不滅。
蒼白刺眼的靈堂中跪滿了人,或真心難過,或假意忍耐。如縷不絕的泣音之外,隻有一張張難掩疲倦的面孔。
“娘子,您已守好久了,如今不是您的時辰,不如歇歇吧?奴差小廚房做了您素日最喜歡的桂花糕和真君粥,您好歹嘗一嘗。”
身着麻衣的内人面露擔憂,想要扶角落蒲團上的女子起身,卻被那女子無聲拒絕。
楊善儀輕輕撥開銀佩的雙手。她擡起紅腫的眼,靜靜凝望那座默然矗立的靈位。
“康儀太後董氏之位”。
字體蒼勁,是由皇帝親手寫就。
她那充滿遺憾的一生,就這麼被濃縮在短短八個字之中了。
後世人提到她,會說一句什麼呢?
“這董太後真是好運,平白得了個兒子不說,死了還被追封為太後。”
“誰說後宮女子定要争寵才能登上高位?有個好兒子也是一樣的。”
“董太後也算可惜,距離太後就一步之遙了,偏偏身子撐不住。唉,想來也是福薄。”
“……”
入宮前後,她聽過不少類似的話語,左右不過是羨慕董氏的好運。聽得次數多了,楊善儀也覺得這位董娘子是位很幸運的人。因為羨慕,所以渴望;因為渴望,所以靠近。
可是她離她越來越近,卻發現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董太後過得并不快樂,甚至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她害怕皇帝養子高深莫測、百轉千回的心,也害怕董家族人一時失察犯了忌諱,斷送滿門性命。
生身母親的娘家說抄就抄,更何況是她這不算十分稱職的養母?
董太後很害怕,也很擔心。
楊善儀需要給皇帝留下一個“孝順懂事”的印象,董太後也需要有一個陪伴自我的知心人,或者說說一個能替她在皇帝面前适當說話的“解語花”。
在起初,兩人對彼此都存了五分利用。可時光流逝,相處日久,不知在何時,這五分利用竟變為了十分真情。
也正是因為有了十分真情,楊善儀對董太後的死因心知肚明。身體不好是一個,但更多的還是心病。董太後的心病,在趙淮宴的默許下,活生生地拖死了她自己。
思及此,楊善儀再次垂下眼睑。
纖細的指尖撚起紙錢放入銅盆,火舌瞬間席卷其上,燃在她的瞳孔之中,又轉瞬化為灰燼。
前人為鑒。她絕不要過這樣的日子。
楊善儀不要靠别人的心軟心疼與施舍情分生活,她要靠實打實的金錢權利活。
什麼愛、什麼寵,那都是虛的。唯有至高無上的權勢,永不褪色。
董太妃留給她最珍貴的東西并不是珠玉字畫遺物,而是有關于趙淮宴這個人的方方面面。
他愛吃什麼,他愛做什麼,他看重什麼,楊善儀現在都一清二楚。
她會好好利用自己所了解的一切,為自己掙一個璀璨的未來,也為……她的母親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