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奚一步一步終于跟了上來,氣喘籲籲,無心跟他争辯:“薛爺爺說的是。”
在此地歇了一會,燕奚才有活過來的念頭,不由得就想起前不久登寒山寺時,韓蕲背着自己走了大半程,到最後依然氣息平穩。
她突然有些後悔,湧上來了依賴之心:要是韓蕲在,她就不用如此“受苦”了。
邀約是自己答應的,不想讓二老掃興,燕奚并沒有後退,一直奉陪到底。
後程二老似乎也累了,他們走走停停的時間變多了,期間說了好多話,該說的不該說的,盡談于這山林間。
好的壞的,不久前發生的,曆史裡銘記的,都從二人口中一一說來。
燕奚随着他們的興緻,即時給出情緒,二老的興緻也愈來愈高,說着說着,便繞回到韓蕲的身上。
他們說,遇見奚娃娃你,是韓蕲的福氣。
燕奚笑道:“怎會。韓蕲遇見爺爺才是他的福氣。”
她的話逗樂了二老,二老毫不心虛地收下了燕奚的誇贊。
接着,燕奚便不再過問,笑呵呵地同他們提起了這山間風景,一直放眼四周,不知巡視着什麼。
二老見狀,對視了一眼,神色有些意外。
韓蕲竟是失策了。
原本扯到韓蕲身上的話題,忽地又被燕奚扯到八丈遠,可以看出她其實并不關心那些陳柯往事。
這樣是極好的,也終于讓二老堅定接受韓蕲示意。
江道源歎了一聲,“奚娃娃,你想不想知曉韓蕲小兒時如何成長的?”
燕奚突然将視線回轉,“自然是想。爺爺是想告訴我?”
二老點了點頭,望着不剩多少的路,“爬到山頂就告訴你。”
燕奚沒想到自己這一趟還有額外收獲,欣然答應,跟他們一起動了起來。
燕奚并未催促進程,之後的路的節奏,同方才一般。
這更令二老舒适了起來,愈發覺得燕奚這個女娃娃不錯,韓蕲是高攀了。
至山頂,日頭移到了斜上方,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燕奚找了塊石頭舒舒服服坐下,吹着山風,聽江道源講起了故事。
故事其實不長,掐頭去尾,留下期間的十二年。
那十二年,浮光掠影,甚為枯燥。
那十二年,是江太傅和韓蕲相遇的年月。
九歲的孩子身量已然挺拔,江道源第一次見他時,就從他身上看到了如松如竹的氣質。
如松般巋然,如竹般清瘦。
很安靜的一個孩子,見第一面的時候,江道源是這樣感覺的。
教導他前,江道源便已從京城中的風風雨雨間聽得了他的事。
昨日,他才将他母親的牌位歸于堂前,今日,便順從地來到此間聽他授課。
他有些過意不去,撫着他的肩,道了聲“節哀”。
旋即,他聽見那個清瘦的身影開了口,語氣清淡平緩,聲音幹淨清楚:“學生無礙。此事與老師并無幹系,老師無需自責。”
他一針見血地瞧出他的情緒。
那時他便覺,這孩子将來不可小量。
而今也算應了他的預言,他一步高升,穩坐高台,群臣提起他除敬便懼,不敢有其他思緒。
那日之後,他便穩妥安排好他的課程,每日練寫對答,如此反複。
十二年,如一日。
他不知道這是少年對自己的一種逼迫,還是少年沒有羁絆,無心牽挂,一們心思撲到課業上。
早朝後的準時出現,深夜仍亮的桌案,旬休後超前讀解的文章,十二年如一日的,這般堅持了下來,直到他說,他已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教他的了,直到先帝安心放權于他,駕鶴歸去。
掌了權的生活更加繁忙,他又多了額外的任務,将從他這處所學,繼續傳承下去。
攝政王府反而不像他的家,皇宮才是。
但他不喜歡皇宮。
哪怕忙忙碌碌至深夜,也會揮手喚上畢之若,宮婢在前面提着燈,他和畢之若在光暈後,循着它的影子,一言不發地走在宮道上,直至出了宮門。
除卻緊要時刻,他從未在皇宮過過夜。
聽到這裡,燕奚突然就想起了那段他們在皇宮裡的日子。韓蕲表現得那般平靜正常,她還以為,他對這裡的生活習以為常,卻原來,不是嗎……
他說,他難得看到韓蕲生活節奏有被打亂的時候。應該是從奚娃娃出現在他身邊,他對生活有了别的考量。
江道源歎了一聲:“他這個人。看着守規矩,其實很不守規矩。他心裡憋着一股氣,将所有東西學精,就為了找途徑推翻它。他對每個人的态度都一樣,就算親近些,也不會從他那裡獲得太多情緒。他不喜反饋,這樣能避免不少他覺得的麻煩事。但其實他最想要他人示白,隻有這樣,他才會感覺到,自己也是被别人握住的。”
被别人握住……
燕奚思忖了一番。
原書對韓蕲的曾經隻是輕描淡寫,如他所言,七歲喪父,九歲喪母,從此便被接到宮中教導,在期間生活了這麼多年,待開辟自己的府邸,對皇宮再不回顧一眼。
從來沒有人,想要認真握住他嗎?
燕奚笑吟吟道:“江爺爺,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