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她沉沉睡去,韓蕲才從宮中歸來。
他竟來了徇思居,“燕奚”的住處。
“王妃睡着了?”韓蕲的聲音響在門外,燕奚将睡未睡的意識一下子便醒了。
“是,回府便洗漱入睡。”門外守夜的婢子答道。
門外的人一下子沉靜了下來,燕奚聽到了細微的推門聲,最終了無聲息。
他輕言,“照顧好王妃”,便自行離去。
燕奚在這她不曉的夜,看到了韓蕲對她的遲疑。
這一覺她似乎睡得安安穩穩,甚至做了一個美夢。
次日晨,明亮的光線将她晃醒。她披衣下了床,往窗前一靠,推開了窗,才發現外面簌簌落着雪,地下各處已積了薄薄一層。難怪她昨日睡得那樣踏實。
她喚來人為她洗漱更衣,心情尚好,還叫人給她挽了一個靈蛇髻,甚至于額間貼了花钿,唇脂也細細挑選,觀着鏡中的自己,對今日的好顔色甚是滿意。
待她妝後叫人用膳,韓蕲也在此時帶着一身霜雪入了屋子。
“燕奚”瞧見他,瞬間皺了眉頭,心中忿忿不滿的話也順嘴而出:“攝政王殿下大清早怎會有空光臨寒舍?”
習慣她平日裡的針尖對麥芒,今日陡一開始陰陽人,倒叫他不适應了。
他瞧着她今日的裝扮,并不像心情不愉的模樣,淡定接過話茬:“今日陡然下了雪,雪景甚是好看,想喚王妃一同賞雪。如今又見王妃今日如此好顔色,不去可惜了這一身裝扮。”
“燕奚”明面上不悅地冷哼一聲,不客氣地回道,“好看不敢當。若論容顔,殿下和燕大小姐才是京城頭一份,誰能争得過殿下。”
其實心中還是被他的言語愉悅到了,對他昨日的扣帽子的氣消散些許,望向他時心中也沒那麼翳郁了。
婢子眼觀鼻,鼻觀心,恍若沒有聽見他們二人的交扯,從容将早膳布好。
在最後一位婢子起身守在門外,韓蕲道:“昨日之事,向你道歉。”
“什麼?是誰同我道歉?”“燕奚”聞話時還不信這是能從韓蕲嘴裡說出來的話,故意裝作沒聽清的樣子,想聽他再言一句讓她多開心開心。
見他此刻緘默,“燕奚”知曉他不會說第二次,嗤笑了一聲,“我說了我沒騙你,知道就好。”
“王妃之言,謹記在心。”他也難得沒有針對她,“昨日之事,有司調查清楚,故而回來得晚了些。”
他的意思是,昨日他沒來得及向她道歉,故而今晨不顧霜雪來了徇思居。
可“燕奚”并不知曉他昨日來過,乍一聽,還以為他在同她彙報行程,恐她有多餘的心思。
要不是“燕奚”知曉他心上有人,還真以為是此了。
燕奚瞧着他們之間的氛圍,竟比上一次夢境溫和太多,甚至有一種,名為拉扯的,稍沾一絲暧昧的氛圍,在二人之間流轉。
竟有些像,她和韓蕲之間,剛相遇時的氛圍了。
這一頓飯吃的沉默,可其間的氛圍卻比之前二人相對而坐、無言以對的氛圍要好得多。
飯後,韓蕲遵其諾言,邀她出門。
“燕奚”覺冷,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然下一瞬,她便被韓蕲從婢子手中接過來的狐裘裹住。
“燕奚”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晃了神,竟真随他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下出了門。
燕奚在她心中感到了一絲動容。
似是昨日還未被呵護的心,今日便被這無心之舉的狐裘包裹了起來。外頭是冷的,心是熱的。
這遍地的銀裝恍若上天撒下來的一抔碎瓊玉絮,滌了塵世,攪亂雲煙。
街道反而幹淨簡一起來,無人出伏,倒是任由他們踏碎這上天恩賜的碎玉瓊花。
踏雪尋幽,隻做其一。
“燕奚”的鬓間衣上已落了不少雪,并未着急化開。她伸臂去接落雪,感受着雪融在手心裡冰涼的融意,心緒難得也随之安靜下來。
她擡眼瞧去此刻在她身邊負手而立的韓蕲,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身上厚實的鶴氅擋住了他背在其後的雙手,“燕奚”旋覺沒意思。
她的視線順着他的大氅,轉向他肩頭堆滿的雪,再至他落滿薄雪的頭頂。
他一慣不愛束發,此時也是低低編着,落雪便十分公平地,落滿他的青絲。
“燕奚”知曉此刻自己的模樣同他不遑多讓,在這樣隻有他們二人并肩而立的情境下,她荒謬地想到一句詩句——
“取次花叢懶回顧,不辭冰雪為卿熱。”
“燕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頗有些不自然,朝他退離了一步。
韓蕲下意識去探究她的意圖,卻見她站定,從地上幹淨處拘了一抔雪,逐漸捏得圓滑硬實,“我們來打雪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