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遮掩住的細節,一層層在她面前揭開。
燕奚靜默良久,連評價她一句“太傻”都不能說出口。
好像确實,這是她想過無限種可能之後,挑得的最好結局。
她以為自己會就此離開夢境,已經準備好閉眼迎接刺目的白光。
白光沒有落下,燕奚睜開了眼。
她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系統還想讓她看什麼呢?燕奚想。
一幕幕光點又掠過她眼前,這次真的形成一條光亮的河。
燕奚訝然,回溯的記憶竟如此久遠。
好似快要到了,光幕突然平緩了,又變成一幕幕獨立的光點。
一幕光點遊移至燕奚眼前,等她輕點。
她進入這節故事裡。
是一個貧窮偏僻的小鎮,隻能聽聞四下的怨聲哀哉,飯點瞧不見幾個升起炊煙的煙囪。
燕奚走在路上,有些不理解系統為何選這個地方讓她探看。
“病棄鬼,把錢給我!”
“有本事搶過我再說!”
“你找打!”
“你才找打!”
燕奚循着聲源走去,瞧見了一堆扭打在一處的頑童。
說頑童其實也算不上,在這個窮鄉僻壤,能靠性情能力吃上飯,便是一種本事。
其間最高大的是一個小姑娘,她衣衫雖破舊,勝在幹淨,頭發被乖巧地盤成一個道士常愛的混元髻,身材雖然瘦弱,但手上腿上力氣都不小,一連踹開兩個小孩。但那小孩也不怕摔,踢遠又撲回來,大有今日搶不到不罷休之勢。
“你都有了這麼多次,憑什麼這次不能讓給我們!”
“那也是我憑實力拿到的,憑什麼給你們!”
聽這話,燕奚便知曉她打赢了很多次。
隻是今日,好像不行。
約莫他們也知曉次次争不過她,那口氣實難下咽,今日約了更多的人來阻她,少年惡劣的意氣使然,想要好好作弄她一回,出一口平日裡受盡下風的惡氣。
頑劣的孩童群起而攻,小姑娘招架不住,被他們團團圍住。
“給不給?!”
“你給不給?!!”
“不給!”
“就是不給!”
“打死也不給!”
燕奚不想讓他們赢。
可她隻能瞧着。
雖然她知道,面前的女孩,這次還是會赢。
但她受了傷,她會哭,她會痛。現在,她甚至可能沒錢買藥治病。
“住手!”
孩童聽見恐吓聲下意識去瞧,燕奚也跟着望去,她緊握着拳驟然一松,長吐一口氣。
孩童望見眼前帶着刀的官兵,忙啊了一聲,吓如鳥獸散。
女孩的發髻已然淩亂,歪歪墜着,有點滑稽。
她擡頭時,眼前被人擁護着的錦衣少年,微微彎了唇。
她起身,半分不含怯地向眼前人彎腰抱拳行垂首禮:“多謝大人相救。”
眼前的少年并未叫她擡頭,覺得她好玩:“你這麼缺錢?為何還要露财與他們?”
“缺錢,但好玩。”燕奚沒管他直接立起身,“這樣他們才會越來越怕我,我才能坐牢白岩鎮一霸的位置。”
“為何想做一霸?”少年饒有興趣地問她。
“因為這樣我不用再被欺負,可以有錢給阿爺治病,給阿母買燈油晚上點。”
是孝心。
他靜了一瞬,“你阿爺什麼病?”
“戰場上傷了一條腿,還留下了一些反複發生的老毛病,和最近剛得上的疫病。”
他示意身側的少年,拽下腰間的荷包。
少年護住腰包:“殿下,這是咱們出來帶的全部盤纏。”
他輕擡下巴,神色淡漠:“讓你給就給,他的錢心疼什麼。”
見他态度堅決,少年心一橫,拽着腰包遞給了她:“殿下賞你的。”
聽他們的對話她已然明了,就等他賞錢呢,此刻不過順着流程接過謝了恩。
對面少年的身份她已明了。
白岩鎮鬧疫災,陛下懷疑是鄰國惡意投藥,派了指揮使前來調查。
聽說指揮使年紀不大,但身份尊貴,很得當今陛下寵信,小小年紀賦予重任。
身邊的人喚他“殿下”,而他又是她從未在白岩鎮聽說過的有錢大人物,自然是那位新來的指揮使。
她對這些不懂也不在意,隻是期盼着他來了之後阿爺的病能好起來。
再者這位尊貴人物生得膚如白瓷,容顔貌美,恍如天人,白岩鎮無一人可以同他比拟,更遑論他方才大手筆賞了她夠一輩子生活的銀錢,他的形象在她心中十分高大偉岸。
“謝殿下大人大恩。”
她準備腳底抹油溜走。
少年似乎瞧出了她的意圖,冷冷笑着喊住了她。
“大人還有什麼事?”
“我用這錢同你換一個消息。你可知道如何染上這疫病?”
少年平緩陳述,像是叙述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女孩奇怪地看向他,眼睛晶亮水潤。
旁人避之都來不及,他怎麼還想上趕着去染病。
她倒還希望阿爺的病好起來呢。
阿爺的病能跟他換一換就好了。
拿人的手短。
女孩還是樂意幫助他一下。
她颠了颠手中的銀包,“你去疫區裡走一遭,别帶面罩,别穿衣罩,最好在裡面不透風的屋子裡待一日,他們吃什麼你吃什麼,他們喝什麼你喝什麼,第二日你就跟他們沒什麼區别了。”
少年點頭,禮貌頓首,“後會有期。”
女孩烏溜溜的眼睛望向他,似乎覺得他的話說得好笑,嗤笑了一聲,“再也不見。”
話落,她便拔腿跑了,生怕慢一秒身後的人後悔了将銀錢收回似的。
比她高,又帶着刀,她可打不過。
少年似乎是第一次被别人下菜碟,難得沒控制住脾氣哼笑了一聲。
他望着女孩一溜煙鑽進巷子裡瞧不見:“畢之若,回去。”
燕奚随小女孩的步伐左轉右拐,終于到了一個藥鋪。
這個藥鋪似乎是鎮上唯一還在經營的藥鋪,漫天的要價讓很多人買不起治病的藥材,藥鋪門前,全是求藥的黎黎百姓。
女孩跑到門前頓了一下步子,果斷上了台階,走到所有人前,底氣十足地喊:“我要買藥。”
衆人的目光瞬間望向這連櫃台高都沒有的小孩,有些好奇她能拿出多少錢來買藥。
藥鋪老闆上下掃量了她一眼,并不在意,“現在藥很貴,你買不起的,不如現在上山去,或許還能找些沒被人拔走的。”
“我要買藥。”她堅定地說。
藥鋪老闆被她十分的鎮定打動了,有些疑慮地問道:“你要買什麼藥?”
她掏出一張被折得很規整的紙,依次念出上面每味藥劑的分量,讓藥鋪老闆多打包幾份。
那是治疫病的藥方,所有人都屏息去聽。
老闆聽了半頁便說,“你買不起。”
她說,“我有錢。”
燕奚将少年給她的銀子放到櫃台前,倒出來卻緊緊護着,“這可以嗎?夠買多少份?”
老闆驚訝地望向她,第一反應是,“你偷的誰的?”
“不是我偷的。”她大聲說,“是我幫助了貴人,貴人賞給我的。”
她身後的大人們聞言,一時酸澀無比,或羨慕或嫉妒地湧上前來,掌櫃的及時将手伸向那堆錢财,眼神喝退她身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