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淩羽一個現代人,從未沉浸式探索過古代官員家的後宅,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她在園中逛了一圈,既有小橋流水的秀美園林景觀,也有刀槍劍戟一應俱全的練武場。渴了累了,還有人及時送上在井裡鎮過的西瓜,剖開了放在小亭石桌上,紅豔豔的瓜瓤煞是誘人。
吃過了瓜,已是夕陽西下。秦淩羽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兩條腿也折騰不動了。
秦府,實在是太大了,她想要一天逛完的宏願,最終敗給了口腹之欲和體力。但也不急,她是這家的大小姐,往後日子還長呢,徐徐圖之。
“白芷,我有些餓了,不知娘什麼時候能回來?”她揉了揉幹癟的胃袋。
白芷正給她打着扇子驅趕蚊蟲,望了眼日頭,道:“将軍回來後,按規矩應先入宮拜見聖人。不知怎的,現在也沒回來,許是聖人有什麼體己話要和姐妹說。小姐,奴婢先領您去堂上吧。”
秦淩羽随白芷去了膳堂。采薇已經命人布好了菜,碗筷勺子一應俱全,主位上還擺着一個青瓷彎頸酒壺。
秦府的廚子王伯是從南邊請過來的,原在軍中掌勺。某年倭亂時,抄着鐵鍋菜刀就上了陣,不幸身負重傷。秦澈憫下,叫人把他好生送回後方醫治,如今在府中做大師傅。
秦府果真卧虎藏龍。
王伯見她來,擦了擦手上的水,慈愛道:“小姐,今天做了您最愛吃的糖醋小排,多吃點。”
秦淩羽盯着一桌子好菜——桂花糖藕,銀魚蒸蛋,紅燒蹄膀,糖醋小排……
“可是,娘還沒回來,我先用飯,不合規矩。”
王伯詫異道:“小姐這是哪裡話!人餓了,就應當大口吃飯。将軍說了,咱們秦府不像那些個虛頭巴腦的公卿世家,不拘這些小節。若她回來得遲,将這些飯菜熱一遍就成。”
秦淩羽心說她娘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妙人,抄起一雙竹筷,磨刀霍霍向小排。
排骨上挂着濃稠發亮的醬汁,糖醋口分外開胃。她早就吃煩了學校食堂,就着排骨連下一碗蒸得油汪汪的香梗米。
待她啃出第八塊不帶一星肉絲的骨頭時,堂下一侍女着急忙慌地跑了進來,險些被門檻絆倒。采薇等人亦在用飯,見狀皺眉道:“洛枳,怎麼了,跑這樣急?”
洛枳扶着門框,指着身後,上氣不接下氣:“北……北……北鎮撫司帶人打上門來了!”
“荒唐!”采薇撂下碗筷,起身道,“秦府是什麼地方,容他們放肆?聖人和将軍呢,難道就這麼放他們進來?!”
洛枳大吸了一口氣,“采薇姐姐,你快帶着小姐跑吧,跑得越遠越好!聖人要治将軍謀逆之罪,派沈鶴那個閻羅抓小姐來了!”
“啪嗒”一聲,第八塊骨頭掉落在桌面。秦淩羽驚愕道:“什麼?謀逆?”
王伯到底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拍案而起,對采薇吼道:“聽洛丫頭的!采薇,你快帶小姐從後門出去,這裡有我們頂着!”
***
從前,秦淩羽隻當“人生如戲”是一句感慨。可眼下從天而降一口大鍋,正好扣在秦家頭上,赫然寫着“謀逆”二字。
謀逆,可是要誅九族的!
她被采薇拉着手,向秦府後院狂奔,一路數着秦家滿門忠烈還有沒有九族可誅;但一想到秦澈隻有她一個女兒,頓時心死如灰。
采薇看着柔柔弱弱一小姑娘,跑起來卻極快,手勁兒也出奇地大。
秦淩羽在校時讀的是測繪專業,經常要跟随師兄師姐上山下海,練就了一腿腱子肉。此番再次嘗到了腎上腺素狂飙的滋味,即便穿着羅裙依然跑得虎虎生風。
長長回廊上,兩道身影掠過宮燈穗子,燈火明滅。
一直跑到後院牆根下,采薇一個急刹,穩穩地鉗住因慣性向前倒的秦淩羽,撥開一叢修竹,露出一個可供一人鑽過的狗洞。
“小姐,您仔細聽我說,”身後傳來吵嚷聲,采薇擋在她面前,一改白日時的溫和,換上一副嚴厲面孔,“穿過這個洞,便是一條臨河小路,河邊拴着艘小船。您隻管向前拼命地劃,千萬别回頭!這水道連通運河,隻要出了京,就有生還的希望!”
秦淩羽嗓子眼一緊,道:“那你怎麼辦?”
采薇淺淺一笑:“我是将軍從倭寇手中救下的孤兒,早就沒了爹娘。我不信将軍會謀逆,侍奉小姐一場,死而無憾了。沈鶴心狠手辣,聽憑聖人調遣,您就算一死,也不可落入他手中,被折磨緻死!”
侍女剝下她的華裳,披在自己身上,朝前院去了。
秦淩羽眼含熱淚,最後看了秦府一眼。
她在府中僅做了半日鹹魚,就能感覺到大家對她的關愛。如今秦澈被控謀逆,衆人仍以命相護,可見一斑。
原主是個淚失禁體質,心裡一有事,金豆子就忍不住向下落。
秦淩羽一邊鑽,一邊哭。
不是說穿越者自帶光環嗎?為什麼她還沒有好好享受鹹魚生活,甚至連娘都沒見過,就要踏上逃亡之路?
還未等她埋怨完老天不公,頭頂上就傳來一道冷冷男聲:“秦大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她半個身子還在狗洞内,聞言一怔,擡眼向前看去。
朱紅衣擺,上繡四爪飛魚紋,随風飄動着。說話人腰間配一把繡春刀,面如冠玉,鳳眼若點漆,眉心一點紅痣,恍若神仙下凡。
“北鎮撫司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