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落荒而逃,事後仔細回想,愈發覺得是村裡哪個鼈孫要整他一頓,故意為之。于是在雞叫三遍、陰邪退散的時辰,他不顧妻子阻攔,再度推開了白虎廟的門。
遠遠地,他看見了那支燃盡的蠟燭,燭淚都流進了地縫中,唯獨不見了銅鈴。甫一推門,一個冰涼的東西砸在他後頸上,鈴音乍起,又将他吓了一跳。
銅鈴骨碌碌地滾了出去,一直滾到了蠟燭邊才停下,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他仰頭向上看,陰暗的房頂中央,除了一根木梁外,别無他物。
一想到昨夜可能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在他頭頂上作怪,池四就頭皮發麻。
房頂低矮,根本藏不住人,催得銅鈴響的,隻能是鬼了!
他猛地擰頭,看向那張拼湊而成的斑斓虎皮。上面的花紋好像彎彎的眉眼與含着譏笑的嘴,嘲諷他,詛咒他。
白雪、枯枝、鮮血、冒着熱氣的屍體在他眼前飛逝而過。流淌在地縫中的液體不再是蠟液,而是暗沉的血。
他擡腳碾碎了蠟燭,眼底升起一絲戾氣。
有口惡氣,他已經憋了許久,再也不想忍了!
什麼供奉,什麼道士,什麼驅鬼符,都是放屁!還有那池五郎,自作聰明,要将小廟改作他用。隻要他在村長的位置上一天,他在,廟不在!
池四的臉色越來越差,引得村民猜測他昨夜是不是和家中的婆姨吵了架,吵得回心轉意了,要尋個撒氣的地方。
但依着池四娘子的脾氣,她怎會跟池四紅臉?
女人被幾個好事的婦人圍住,手裡還握着棒針,将一捆好好的線織得越來越稀疏,神色憂懼地盯着丈夫,嘴裡含糊其辭。别人問什麼,她隻有一句話:
“誰知道呢?也不知道發的什麼瘋!”
議論紛紛的人群中,秦淩羽看向身旁的沈鶴,不禁抿了抿嘴,忍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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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
池四前腳離開,後腳就有一隻蒼白的手從香案下探出,抓住了蠟燭。
秦淩羽站起身來,一手持蠟燭,一手拿銅鈴,意猶未盡地再搖了幾下。
天時、地利、人和,她都占了,哪有問不出真相的道理?
牆頭上落下一個人來,道:“雖然劍走偏鋒,幸而他信了鬼,露出了破綻。”
沈鶴将檻外兩截斷掉的枯枝踢到牆角——那裡原本就有一株枯死的樹,道:“此人或許也曾覺得悔恨,但不曾改過。”
原來,池四進廟前,兩人已在這裡設下了埋伏。現如今,沈鶴的靈魂困居秦淩羽體内,身形較成年男子嬌小,就藏在向内開的一扇門後,因此池四對着四方行四拜時,并未看見他。待其面朝正位,注意力都在神位上時,再悄無聲息地關上門,用準備好的樹枝穿過門環,将門封死。
而秦淩羽找來了那枚銅鈴,躲在香案下,用鈴音造勢,讓池四誤以為魂魄顯靈。至于那根蠟燭,則是錦上添花。
“老村長死前,沒有提到池四的名字,隻是草草交代了後事。如此一來,衆人便以為是老村長一腳踏空。池四能上當,是因為他心虛。”
“這一招,還是和林竹學的。”她手腕輕輕一翻,钹片撞在銅壁上,發出“铛”的一聲。
黑暗中,人的感官會被無限放大。作為依賴視覺的生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隻能選擇相信觸覺和聽覺。
銅鈴驅的是鬼,但驅的是他心中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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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大娘子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疑惑道:“四郎這是……不是說好了不拆的麼?”
“想當年,這廟中的椽子還是我親手刻的,做主梁的木頭,也是上好的松木。”池大歎息一聲,“四郎要拆廟,木頭是沒壞的,屆時我搬回家去,還能打些東西。”
池大娘子聽着心酸,道:“也是,我們得節省着些。萬一哪日,他們都不去找孩子了,我們有些積攢,也能自己上山慢慢地找。”
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比起丢失孩子之初的驚惶,她是麻木平靜的。沒有人有義務放下地裡的莊稼不管,幫她去找孩子。
朝陽升起,照耀着村中大路。
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影,正慢慢地向村頭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