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靜默在屋内蔓延開來。
池五用拇指揩去骨針上的血,繼續引線縫了起來。半晌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趣事,逗書生道:“好啊,待你高中,我就不是大字不識的獵人池五郎,而是舉人池六郎的哥哥。你要是再有些本事,考到京城去,我就棄了這營生,享享貴人們的福氣,好過幾天清閑痛快的日子。”
“兄長,你近來早出晚歸,十分辛苦,卻獵不到什麼東西,幹脆明日先别去了。”書生懇切道。
池五道:“獵不到大貨,還有小的兔子、野雞、獐子……你是握筆的人,比我明白:越作不出好文章,就越要去寫,否則永遠難以進益。若我因一日之失,就不搭弓射箭了,獵物永遠不會到我的口袋中來。”
說這話時,他已經補好了靴上的豁口,用牙扯斷了,發出清脆的崩裂聲。
破敗的窗戶外,有山風鑽了進來,書生被激得一抖,道:“兄長教訓得是,是我一時糊塗了。功名尚未取得,一切都還未成定數。如果到頭來還是個秀才,我想離你們近些,在村中教孩子念書好了。”
“怎麼又說起這個來了?”池五斂着眉問。
“教我的老夫子,兩年前因病去世了,學堂就此關閉。離村子最近的學堂,在五裡地外。眼下村裡的孩子少有正經上過幾天學的,都在外邊瘋跑瘋玩,長此以往,好好的孩子缺乏管束,我心裡不安罷了。”書生答。
池五給自己套上靴子,道:“你心善,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罷了罷了,我還得去山中看看白天下的幾隻夾子,你别亂想,讀完了書就去睡覺,别給我留燈了。”
獵人長臂一撈,将挂在牆上的長弓取了下來,斜背在身上。為防饑餓,還在竈上拿了兩個吃剩的冷餅子,最後道了聲“走了”。
書生起身相送,欲言又止。
這時,裡屋傳來窸窣聲:“六郎,是誰出去了呀?”
他回道:“娘,您聽錯了,快點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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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廟中,池四舉香過頂,腰幾乎彎成了直角,自認為再虔誠不過了。拜過最後一面後,他正對着虎皮,剛要上前将香插上,身後的門突然關了起來,帶起的風吹滅了他手中的香,屋内頓時一片幽暗。
他被驚出了一頭汗,摸索着向前走,還沒摸到實物,卻聽見一串熟悉的鈴聲。這鈴搖得毫無章法,沒有一拍在節奏上,仿佛持着鈴铛的,是原上飄蕩的孤魂野鬼。
不等他反應過來,腳脖子被一個涼絲絲的東西纏上了。
池四怪叫一聲,喊道:“誰!誰在這裡?!”
無人應答。
他汗毛倒豎,想踹掉抓着自己的髒東西,不料這東西是活的,迅速抽了回去。他沒站穩,跌坐在地,自個兒給出了答案:“你是……村長?”
空靈的鈴聲再度響起,短短一息,就要了人半條命。
他爬了起來,跪在地上,慌不疊道:“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冤有頭債有主,我沒有殺你,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聽了回答,鈴搖得更快了,似乎有所不滿。
“那年大雪,山路濕滑。我、我就是推了你一把,哪能想到你會摔下去!”
鈴聲終于停歇。
黑暗中,池四眼睜睜地看着一點不詳的紅光從香案下緩緩移了出來,魂火般燒到了他的腳邊。
他愈怕什麼,這座廟就給他什麼。作為屬意建造這座廟的人,他再清楚不過這裡放着什麼東西了——香案下,恰巧用紅漆畫了一道驅鬼符。這符還是他在集市上,花了幾錢向一個雲遊的道士買來的。當時那道士向他保證,這符咒絕對管用。然而回來後,他發現沒有辟邪的朱砂,隻得用了些便宜貨充數。
難道說,這符畫得不正宗,法力不夠高強,壓不住邪祟了?
也就是此時,他腿上有根筋因緊張抽了一下,這才想到自己還有兩條腿可用,慌忙後退幾步,找到門環,用力向裡邊拉。
門晃了兩下,但沒有打開。
回頭看時,一支紅豔豔的蠟燭,孤零零地站在地上,等他回心轉意。
池四低聲咒罵了一句,橫下心來,使了蠻力,向門撞去。
細小的碎裂聲、瓦片的撞擊聲,皆被吓昏了頭的他略過。得見四方天中的一輪彎月後,他眼中隻剩下另一道貼着門神的門,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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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家村的村民們站在白虎廟前,睡眼惺忪,對着拿鐵鍬和榔頭的幾個男子指指點點。
月亮還未落下去,他們就被一陣動靜吵醒,全都圍到了廟前,一如那夜要行打砸之舉時的模樣。令他們不解的是:村長為何出爾反爾,天不亮就要拆廟?
有些人一向贊成拆了這座不倫不類的廟,毀了裡面的野神。先前沒拆成,恨得牙癢癢,此刻看池四都順眼了不少,還有跑回家取工具的。
池四可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