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東南大營曾鬧過一場瘟疫。
彼時老将軍還未駕鶴西去,将軍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将軍。因為飲用水源被污染,幾個士兵喝了髒水,不出三日便出現腹瀉的症狀,抓藥煎服也不見起色。随之而來的,是遍布全身的紅疹,奇癢難耐,抓撓後破潰感染,直至氣絕。
為了保證全軍安全,老将軍将那幾個士兵隔離在山上。他們病故後,屍首也不可埋入土地,隻能一把火燒了,将骨灰交由親人收殓。
軍醫不禁恍神。
如果真是疫病,他身後全城百姓該如何?大營又該如何?雖然近日海上風平浪靜,但倭賊狡猾,不得不防。疫病生,就是要絕了他們的生路呀!
“他并沒有感染瘟疫。”
秦淩羽和沈鶴異口同聲道。
門軍撣了他們一眼,嗤道:“郎中都還沒說什麼,你們怎麼知道他得的不是瘟疫?”
見沈鶴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秦淩羽徑直繞過軍醫,指着流民臂上散落的布條,點出了個中關竅:“此人從宛城來,宛城盛産漆器,而制作漆器時不可缺少的原料,即有生漆。”
軍醫眼前一亮,抓着陳德全的手多加了幾分力:“你從宛城逃出來前,可曾直接接觸過生漆?”
“這……我是個畫匠,平時也負責給木胎上漆。隻是生漆有毒,一般都得戴着手套處理。離家之前,我回了一趟作坊,将工具搶了出來。那時候台面上放着生漆,不小心被我打翻了一些……”陳德全老實答。
門軍聽得一頭霧水,看軍醫松開擰着的眉頭,更加不解道:“老葉,不是要看疫疹嗎?與這生漆有何關聯?”
秦淩羽說:“這位大哥說了,生漆不能直接用手碰。如果接觸皮膚,便有可能産生過敏反應,一樣會起紅疹。”她毫不避諱地牽起布條,“出疹後,又長時間捂在布條下,就沒有消下去。”
“他們說得不錯,”軍醫投來幾分贊許的目光,“這不是瘟疫紅疹,隻是尋常過敏症狀。你看啊,這疹子分布得十分均勻,隻有小臂上有,而布條正好紮在上面。”
陳德全由驚轉喜,眼中都有了光:“先生,你是說我沒得病?”
軍醫摘下手套,收進藤條箱子中,微笑着說:“是啊,這隻是過敏,估計你從家中走得急,根本沒注意吧?”
“是是是,”陳德全笑逐顔開,“誰曾想是生漆呢!”
瘟疫的信号解除,城門前恢複了秩序,烏泱泱的人群再次攢動起來。軍醫對秦淩羽二人說:“此地人多眼雜,不宜商談,待入了城門洞,先左轉,而後向南走,見到一間關帝廟,我在那裡等你們。”
*
核驗過照身帖,三人随流民進入臨川城。
街上光景今非昔比。到處都是流民搭建的簡易棚舍,鍋竈支在一旁,卻無東西可煮。他們躺在木闆上翻動、呻吟,能走動的都去了施粥棚。
關帝廟建在一條小河邊,逢難時被改做了醫館,收治傷病員。空氣中沒了香火味,隻剩下濃烈的藥湯和熏艾味。
馬車上的東西貴重,瞿青不敢遠離。廟門口,軍醫已經候着他們,做了個手勢,示意跟他走。秦淩羽和沈鶴快步上前,随他繞過照壁。隻見院子裡鋪着十幾卷草席,草席都不夠用時,隻能将就着躺在磚石地上。
再穿過兩道門洞,軍醫領着他們來到一座偏殿,确認四下無人後,他掩了門,轉身道:“臨川現在,就是這麼個爛慫光景。能跑的都跑出來了,天天靠朝廷的救濟糧過活。大小姐,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沈鶴先觀察了偏殿的布置,而後道:“閣下自稱姓葉,不知全名是什麼?”
臨川到處都是蕭明儀的人,防人之心不可無。偏殿僅有一扇門,後壁挨着民居的圍牆,要走的話,隻能從正門出去。偏偏正門被軍醫把着,他們反倒落了下風。
沈鶴眸中閃過狠厲,很快又斂了下去。
“葉泉。”軍醫笑答,“世道不太平,大小姐小心提防,百利而無一害。”
“好。葉叔,我們奉君命南下……”話說半句,一道淩厲掌風直奔秦淩羽門面而去!
系統:【宿主小心!他看破你的易容了!】
她吃了一驚,向後微仰,面門堪堪擦葉泉手掌而過。瞿青那近乎天衣無縫的易容,被男人撕開了一道口子,挂在原來的皮膚上,顯得分外詭異。
好眼力,好身手!
待她回過神來,葉泉巋然不動,仍守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