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
葉泉剛給畫師上好夾闆,就得知了這一消息,卻沒有道童那般慌張。他雖供職軍中,但也曾聽說過張易的名号。
此人愛好風雅,除卻賭書潑茶、揮毫作畫,還有一好——好美人。
南地多美人,彙于臨川這鐘靈毓秀之地。蕭明儀的母妃陳氏,便從小長在臨川。當年她的畫軸一被送進宮中,先帝就點了她的名。各花入各眼,臨川城中幾處街巷,堪稱萬紫千紅,競相綻放。
張易每得空閑,便會光顧行院。他皮相尚可,出手大方,又懂得憐香惜玉,姑娘們自然願意在他跟前伺候。久而久之,張易成了臨川最有名的行院的貴客,被人起了個诨号,叫“畫聖”。隻因他吃醉了酒,提筆便在牆上作畫,老鸨稀罕他的銀子,倒也不惱他,由着他去了。
軍中有些不懂事的兵,進城采買時道聽途說,在葉泉耳邊提過不少張易的風流事。人不在墨風堂,周圍也找不到,那隻能去了一個地方——杏花巷的清輝院。
“今日不見了,明日再去尋。你幫我找找傷藥,給門外站着的那孩子送去,不收他的錢。”想到杏花巷,葉泉輕咳一聲,點了阿青的名。
道童面露愧色:“萬一明日還找不到,病人便醒了,該如何是好呢?定是我尋得還不夠仔細。”
葉泉思考如何開口時,沈鶴已從藥箱中翻找出了那瓶藥。
每隻藥瓶上都貼着紅簽,但有些紅簽還未來得及寫藥名。在旁人看來,沈鶴僅僅揭開蓋子聞了聞,就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藥了。他挑出來的那隻,正好是瓶紅簽上無字的藥。
葉泉怕他拿錯,接過确認,奇道:“不錯,正是此藥。你是何時學的醫術?”
“父親走後,留下了許多書籍,其中就有幾本醫書。閑來無事時,看個解悶。”沈鶴答。
他入北鎮撫司多年,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怎會不識傷藥。淩雁生前是個博學多才的人物,秦府藏書萬卷,他這般說了,葉泉也不會起疑。
秦淩羽靠在門邊,靜靜地聽三人對話,順便側過身子,将阿青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
畫師傷勢非常嚴重,一雙手腕筋骨俱斷,慘不忍睹。連瞿青看見時,都打了個寒噤,更别提一個孩子了。
盡管已經安上了夾闆,手腕不再以一種奇怪的角度翻折着,畫師還是在昏迷中呻吟,唬得旁人不敢上前。
沈鶴送藥來時,秦淩羽向旁邊讓了讓,不巧令阿青瞥見了畫師的樣貌。他忖了片刻,忽然道:“我認得他,他是書畫鋪子裡的夥計。”
“那天我往城南的施粥棚去,他還給了我一張餅。可他怎麼會在醫館裡躺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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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青的描述來看,這位尚不知姓名的畫師曾出現在城南,但張易經營的墨風堂位于城東。從醫館到城南,就算是成人跑着去,也要花費半個時辰。
不過,城南是臨川最熱鬧的地方。那裡有一大片湖泊,叫作醴湖。醴湖邊商鋪林立,還有些達官貴人的府邸,車馬行人絡繹不絕。畫師去采買顔料筆墨,也是有可能的。
葉泉瞧過阿青的傷,說是沒傷到筋骨。小孩子皮實,抹點藥,這幾日少跑動,很快就能好。但說到盡量少跑動時,阿青沒有吭聲。
秦淩羽知道他為了阿菱能吃上一口飽飯,決不會遵照醫囑行事,遂和葉泉打了個商量,然後對他說:“你跑得快,之後醫館或許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工錢就以吃食來算,可好?”
聞此,阿青才放下心來,被道童引着,送了出去。
日頭業已偏西,将人影拉得極長,拖在身後。秦淩羽望着他單薄的身影,想起觀外另一個流民男孩。
一碗粥裡,竟然隻有幾粒米。
臨川的施粥棚,為何将粥熬得那麼稀?
京中撥下來赈災的款項,真的用在了實處嗎?
那邊,葉泉瞥了眼日頭,道:“官府有令,半月前,城中就開始實行宵禁。除了街上無家可歸的流民,其餘人等不得外出。将軍一事未水落石出前,小姐不可以回軍營。”
“我認識一位制圖師,他的遺孀就住在城中,離此處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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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圖師的遺孀姓鄭,年逾四十,膝下無兒無女。她原守着亡夫的老母過活,但老人死了兒子後郁郁寡歡,不久便走了。
亡夫為她在臨川城中掙下了一間小小的宅院,每日莳花弄草,縫補針線,消磨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