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淩羽從老翁話中聽出了些弦外之音。
張易關起門來賣畫,外人根本不知買家是誰。一來,若此刻躺在關帝廟地上的畫師是為買家所傷,她無處去尋;二來,畫作時間久遠,本就真僞難辨,若店家欲行魚目混珠之舉,并非沒有可能。
張易此時不在店内,想來繼續問這老翁,他也不能告知更多。于是她換了種法子,旁敲側擊道:“我剛搬到新居,想買張畫,給屋頭添點兒彩。聽說這裡有仿畫賣,就過來了。”
這條街上的店鋪,大都售賣金石玉器、丹青書法。一切叫的出名的古董,他們都能讓工匠做出一模一樣的,以較低的價格賣給平民。
她邊說,邊瞥向墨風堂,止不住地搖頭歎氣,好像這間鋪子關門,是件天大的憾事。造足了勢後,她謝過老翁,轉身要走,卻被喊住:
“哎,公子莫走!雖然張掌櫃不在,但我這裡馬上就開張了。大清早的,頭一份生意,你進來瞧瞧,萬一有心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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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鶴跟在鄭氏後面,穿過人群熙攘的早市。
這裡與秦淩羽去的長街不同,街邊未置店鋪,都是些小商小販,他們或挑着擔,或挎着竹籃,找一處自己認為顯眼的地方待着,就開始叫賣。
鄭氏在農戶手上買了菜,還得買米。因為米面得去專門的地方量,兩人又拐去了米店。
碰巧的是,米店附近就有一處施粥棚。沈鶴看流民挨個端碗去領粥時,候在櫃台前的鄭氏忽然在他身後道:“掌櫃的,你這重量掂着,怎麼比往日少了?”
他聞聲望去,隻見鄭氏拎着米袋,跟米店掌櫃理論起來。來量米的人不少,聽說店家有缺斤少兩的嫌疑,都伸長了脖子,向前看熱鬧。
掌櫃被這麼一說,似乎也有些意外。為了平息風波,他接過鄭氏的口袋,命人又稱了一次。那杆秤上的刻度,确實是不足數的。
他擡手揪住了夥計的耳朵,斥責道:“量米都不會了,我還要你做甚?還不快把缺了的斤兩補齊!”
沈鶴原以為這段插曲隻是夥計的疏忽造成的,但那人委屈道:“掌櫃,您一月才來店中三次,恐怕還不清楚呢。我們的人去城外,根本收不到糧,眼瞧着米倉都要……”
他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細若蚊聲,隻有離得最近的掌櫃與鄭氏聽見了。兩人雙雙變了面色,還是掌櫃先反應過來,讓夥計先下去,将鄭氏的袋子還了回去,随後對後面的隊伍道:“今日暫且不賣了,諸位改日再來罷!”
就要輪到排在鄭氏後面的女人了,她第一個不樂意起來:“掌櫃的,這離天明宵禁解除才過去多久?你不做生意,我們還要吃飯呐!”
鄭氏挾着袋子,拉過沈鶴向外走,低低地歎了句:“臨川,就要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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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喜歡什麼樣的畫?”
一個小夥計在前面引路,為秦淩羽介紹不同類型的畫作。
“遷新居是件喜事,一定得好好挑挑。石榴寓意好,象征多子多福……”
秦淩羽怎麼也沒想到,臨街的鋪子後面,居然還藏着一處别緻的四方院落,粉牆黛瓦,靠東的牆根下栽了一株桃樹,枝條都伸到了隔壁去。
東、西兩間廂房内,都是被雇來工作的畫師。每人獨自執一張長案,上面雜亂地堆放着顔料和畫筆,隻有宣紙清清白白,不是還未想好畫什麼,而是在等買主吩咐。
“……公子,您想好了嗎?”小夥計見她出神,提醒了一句。
西廂房有三位畫師,兩位年長,一位年輕。年輕的顯得有些局促,不敢和年長者相争,隻是抓着一杆筆,站在案後。
秦淩羽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一幅怎樣的畫。南下一路,她一直在操心輿圖的事,自己畫圖的時候,按實物和規矩來就好,不用擔心别的。
她努力地想,想一切能畫的東西。
群峰之間,江流之上,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孤鶴,拍着水墨一般的翅膀,掠過萬頃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