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少年語氣毫無波瀾:“水寨大當家是我的母親。”
纏在他脖頸上的鐵鍊并未因此放松,透着陣陣刺骨寒意。他身後之人武功高強,即便戴着沉重的腳鐐,行動間卻能斂其聲息、步若流雲,非尋常人也。
隻聽那人道:“如何證明?”
少年從腰間摸出一塊木牌,緩緩舉起雙手,向身後遞去,“我無心害人,此地昏暗,還請允許我點一盞燈。”
油燈散發着昏黃光芒,燈影在石壁上閃爍跳躍。
少年扔下火折子,頓覺指尖一松,木牌被人接了過去。
秦淩羽端詳着木牌上的花紋,對沈鶴道:“白天是他送來水和食物,裡面沒有下毒,他應當沒有惡意。”
她不知這花紋是何意,從其形狀來看像一種魚,又像一葉舟。它的雕工難稱精美,卻也是水匪身份的象征。
少年見沈鶴撤去鐵鍊,放心轉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将手腕和腳腕上的束縛褪了下去,“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沈鶴答:“诏獄内有很多,無人可審時,算作消遣。”
少年本有些懼怕他,此刻已然煙消雲散,漆黑的眼瞳中滿是崇拜,也想學上兩招。
“這木牌是做什麼的?”秦淩羽怕扯遠了話題,将木牌湊近燈火,指着花紋問道。
“哦,有了它,你便能調動水寨内一半的人手。”
原來如此,木牌就是這座水寨的“虎符”。
秦淩羽注意到木牌側面有兩處細小的凹槽,“還有一半木牌,它在二當家手中?”
少年道:“姑娘明察,确是如此。我母親得了怪病,昏睡不醒、不能自理,被二當家關在房中,因此半枚木牌被他奪了去,做些見不得天日的勾當。”
秦淩羽注意到他用了“奪”而非“拿”字,遂接着問:“所以今日你來找我們,是為了從二當家手中救出你母親?”
少年點頭:“唯有救出我母親,才能阻止二當家。”
少年随母姓楊,單名鯉。楊鯉說,他母親已昏睡了一月有餘,期間二當家全權掌管寨中事務,且不允許他去探視。
“我母親一向健康得很,連風寒也少得。那日暑熱,她多飲了幾杯酒,就倒了下去,至今不曾清醒。”楊鯉攥緊了手,“這定是二當家做的。我偶然經過議事廳,聽見他與母親在争執,之後母親就出事了。”
放眼天下,并沒有讓一個壯年人一直昏睡不醒的病。但若是酒有問題,效果也不可能維持月餘。秦淩羽道:“大當家病發後,是誰在照顧她?”
楊鯉道:“是常年跟在母親身邊的江娘子,她熟悉母親,但二當家的人不許她在母親房中停留太久。”
既然這位江娘子時常去照顧大當家,她轉述的情況不太可能有假。
讓大當家“病倒”的酒是二當家做的手腳,他必然還有别的法子,将這種狀況維持下去。
至于楊鯉口中的争執,應當就是二當家動手的原因。
“他們就什麼事情争論?”秦淩羽問。
楊鯉将木牌妥帖收好,回憶道:“是為了一艘臨川趙家名下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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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泉趕到市舶司時,昔日熱鬧非凡的衙門前變得冷冷清清。好在他有個熟人在那裡當差,沒費多少力氣就問到了實情。兩人當年是過命的交情,約定來日有空一起喝酒,寒暄過後就各自去做事了。
從衙門裡出來,葉泉隻覺得雙腿發虛,在台階上緩了一會兒,轉去隔壁一間茶樓,要了一碗茶。
他在軍中供職,雖是行醫,但也有不少實戰經驗。老友的話仿佛一盆涼水,從頭到腳澆下,再熱的茶也捂不熱他那顆心了。
一個多月以前,趙家确實有船隻進出港口,載着大批貨物。單子上白紙黑字地寫着:販出去的是絲綢,運進來的是異國的金銀器皿。
但老友說,去核驗貨物是否如實的人并不是他。那船進港時,他跟着同僚遠遠看過一眼,隻覺那船的吃水較往日更深,比旁邊的船都矮了一截。
如此說來,趙家運進港的,就不可能是所謂的金銀器皿了。
走海路運來的貨物數量大,光靠車馬運送效率太低,所以還有些貨會經内河船運入城,而那條河就是落霞河。
不過,商賈甯可多花銀錢雇車馬,也不願意把大宗貴重貨物送去河運,隻因與落霞河連通的攬月湖畔常年盤踞着一群水匪。他們個個都是遊水的好手,像魚一樣靈活,來去無影,劫富濟貧。商賈雖氣得跳腳,也不得不認栽。
可他在城中待了許久,除了趙家販絲那樁事,還真不曾聽聞有大批貨物自海港進城,至少走的不是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