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紛亂。
園裡的花被淋得七零八落,全賴那不停歇的夙夜冷風,嗚嗚咽咽吹了一宿。
到了辰時,終于是雨過天晴,熹微的晨光從窗台投了進來,照亮整個屋宇。
尤清寒趴在桌上,一夜都睡得很淺。夢境十分淩亂,碎得像四分五裂的鏡面,怎麼也拼湊不完整。
此時,鳥鳴聲逐漸在他耳畔清晰,意識也跟着清明起來。他倦怠地擡起頭,雙臂有些麻木,頭也有眩暈之感。
就這麼趴着睡了整晚,身體各處自然是十分不适的。
“恭喜你大仇得報。”
腦海中不由地回響小竹子的這句話。胸口的空洞仿佛被什麼填滿,暖融融的,讓人不那麼難受。
往日的枷鎖終于解脫,仿佛日日夜夜填海的精衛,往大海投下了僅存世間的最後一顆石子。
以後,他要為自己而活。
他起身,拿起桌上的水壺。仰頭,讓壺中的冷水拼命灌進喉中,冰涼感撫過全身的幹涸,竟有一種酣暢淋漓。
在這個對他并不慈悲的世界,唯有不擇手段,才是實現願望的途徑。
那個慘絕人寰的滅門之夜,他是如此活下來的;昨日的艱難複仇,亦是如此。
妨礙他的東西,除掉就好。
“咚咚咚咚。”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從聲音便能聽得出來,來者克制有禮,并不像是王府裡那幾個聒噪的丫鬟小厮。
“誰?”
這讓他異常警覺,眸光閃過一絲沉悶的光。
“是我,”隔着一道門,女子軟糯的嗓音帶着特有的嬌媚,“清寒哥哥,我來給你送一些特色吃食,是我自己做的,融合了藥草,有強身健體之效。”
好像是藥王谷來的那個女弟子。
他坐着沒動,本想直接拒絕,腦海裡卻不知為何有一個聲音,催促着他去開門。
越想抗拒,那聲音越清晰。
渾渾噩噩之間,他起身了,行動如同宿醉,踉跄着走到房門前。
理所當然一般,他擡手,毫不猶豫地抽出門栓。
門扉“吱呀”一聲打開,門後站着一個碧綠衣裙的漂亮女子。她抿着唇笑,眼睛彎彎,臉上的酒窩像能盛滿甜酒。
“這個給你。”牟沅沅如春風般翹着唇角,遞過來一隻精緻的竹籃。
他一愣,腦中混沌起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想伸過手去拿。
在手碰到竹籃的那瞬間,周遭忽地湧現出奇異的甜香氣息,他渾身一抖,方才腦中的那個聲音瞬間鮮活起來,仿佛擁有了不可違逆的力量。
尤清寒低低地垂下眼。
面前的女子玲珑可人,仿佛一顆嬌豔欲滴的紅色果實,讓他生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念頭。
這種波動的情緒,在他一潭死水般的胸口悸動起來。
從未有過的感覺……不,好像在之前,他對另外的人也生出過這種情愫。
但是現如今,他是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了。記不起來是誰,也記不起來在什麼時候。
*
四周茫然一片,像山頂終年不散的霧氣,千篇一律的飄渺雪白。
淮璃在這霧中穿行,漫無目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白霧突然裂開,眨眼間,他猝然身處室内——
裝潢華麗的暖閣。四面都是刷白的牆,挂滿名家字畫,其餘桌椅陳設,亦十分雅緻。
暖閣内裡有一張床,挂着桃色的紗帳。旁邊的紫檀香爐青煙袅袅,不斷地裹着煙圈。
整個暖閣彌漫着令人神思迷離的甜香。
他擡了擡袖子,才發覺自己居然穿了一身绯紅。金線繡成的仙鶴和并蒂蓮,在鮮豔如梅的紅袍上栩栩如生。
真是令人心慌意亂的地方。
他轉身欲走,卻迎面撞上一個少女。
少女猝不及防,頭磕到他的胸膛。她此時正揉着微紅的額頭,杏子眼水靈靈的,透着嗔怪:
“你怎麼亂跑!”
他茫然地望着她。此刻,她穿着一件輕紗的紅色嫁衣,妖妖俏俏,雪白的手肘在紗衣中隐隐約約,凸起的鎖骨猶如并排的羊脂玉。
後背的符咒越來越燙,好像要融化了一般。
他心口突突亂跳,臉色不由地拉下幾分,推開了眼前的人。
少女卻不生氣,兀自喃喃:“這咒果然厲害,三個荊師姐也勾引不來。”
他不由地垂下眼,一動不動盯着她的臉。本想沖口而出的話,如鲠在喉。
她的心思似乎在别處,在暖閣裡左看看右望望,渾不在意。
這樣的态度令他窩火。
難道隻有他一直心煩意亂,一直不知所措?
少女目光最終落在了半開的雕窗上:“我不要嫁你了,我要逃婚。”
“逃婚?”他愣住,眼前少女的殷紅嫁衣明豔如火,像鋒利的刀刃刺痛了他。
她認真地點頭。
不知怎地,他胸口湧起一陣酸澀,無名火在心頭竄起。
少女的語氣裡洋溢着輕松:“我必須要走了,你另外找個新娘吧。”
“……”他隻覺得有一團濁氣沉下來,壓得他血脈都凝固了。
此時她已經蹦到了窗台上,大咧咧地要翻窗。他沉默着走過去,一把環住她,将她攔腰抱下。
“诶诶诶!”少女花容失色,不由地驚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