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甯長姝又回到了景色瑰麗的瑤光天池。

雲霧缭繞，天池在日光下倒映出變幻多彩的光澤，猶如蓬萊仙境。蒼穹之中，鲲鵬高飛，白鶴起舞。

弦聲切切，那是母親在撫琴。

一旁的棋室裡，父親對弈輸給師兄，小氣地摔了棋子，大喊：“你小子又不讓我，再來！”

師兄眉目慵懶，隻是笑：“師尊，方才說了，輸的人這一個月，每天都要上山摘靈草喂靈獸。”

二人吵起嘴來，像小孩子一般。她在旁邊看得“咯咯”直笑，未未靈巧地跑過來，用腦袋蹭她。

她拍拍鹿角：“未未，你輕點，硌到我了。”

靈鹿雪白的耳朵一顫一顫，毛絨絨的，像冬日裡難得灑下的溫暖陽光。

忽然，整個場景都變成了灰白。父親和師兄的聲音逐漸變小，母親的琴聲幾不可聞……

“啪”。

破滅了。像天池上方彈出的泡泡，落下的瞬間，碎成了星星點點的水沫。

甯長姝痛苦地醒來。如果可以，她甯願永遠活在過去美好的夢中。

可是現如今，什麼都回不去了……

眼前隻有昏暗的燭火。燭火不及之處，是陰森濕冷，茫茫一片黑暗。

耳邊傳來嬰孩的啼哭，盎然生機。可是她心底卻像有個無底洞，什麼也填不滿，連帶着這啼哭聲也刺耳起來。

她掙紮着坐起身，腦子卻愈發清明。

父親絕對不可能主動破壞天池封印。靈鹿世世代代守護着封印，也庇佑着瑤光天池的生靈，隻要是禦靈門的人，就不可能傷害守護神未未。

淮中林為何要向她借靈鹿，或者說，他為何與她一見鐘情、又為何要娶她？

甯長姝胸中有一團火，恨意、怨怼、委屈交織在一起，猛烈燃燒。她不會放任父親蒙冤，淮中林身上的疑點，她會一一查清。

他的秘密，就讓她來掀個底朝天！

*

枯葉蝶再次紛飛，像天神的信使，又像冥王的窺視。

冉竹眼前的場景再次變幻，一陣光怪陸離的眩暈之後，終于澄澈下來。

這裡是一間陰冷的地下室。

室内連燭火都沒有，照明昏暗。隻有石壁上一盞詭異的螢燈，散發着冷淡的光，稍微能看清路。

甯長姝消瘦了許多，衣衫套在她身上，袖口灌風，顯得十分寬大。

此時，她瞪着雙眸不肯眨眼，淚水仍像決堤般湧出。

地闆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白色靈鹿。

它骨瘦如柴，背脊被幾根鐵棍穿過皮肉，牢牢地釘在地底。傷口在鐵棍的摩擦下，全是觸目驚心的腐爛和疱疹，膿水鼓起，根本就沒有要痊愈的樣子。

它的皮毛灰暗，也不知粘了什麼，成塊地闆結在一起，四處都沾有鏽紅色的血漬。

“未未……”

甯長姝哽咽着叫了一聲，可惜它像什麼也聽不見似的，動也不動。

她跪下去，将靈鹿的頭抱進懷中。它眼神灰白，不知是失明還是絕望，空洞得像寒冬江面的大霧，沒有一絲光亮。

行屍走肉一般。

原來未未沒有死。

原來，它一直在這裡受苦。

而在它的背上，長着一個皮膚白皙的嬰孩。嬰孩眼睛碩大而詭異，是如昆蟲那般的複眼。

怎麼看都是魔物。

然而，這嬰孩吸食着靈鹿的血，竟然褪掉了魔氣，聖潔如天神，全身散發着磅礴的靈氣。

“是這樣嗎，淮中林……你為了修為速成，修邪術、養魔蠱……”

陰暗的地牢裡，忽然傳來突兀的腳步聲。

腳步聲逐漸逼近，帶着清脆的回音，一點一點，扣響在青石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