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在無邊的混沌中，終于睜開了眼睛。

夢魇散去，甯長姝的意識蓦然清明，四肢也重新歸于自己掌控。

她面前站着一個清俊又威嚴的男子。

自她與淮中林成婚以來，隻見過此人幾面。他是沙冥，天劍宗的宗主，淮中林的師尊。

沙冥盯着她眉頭緊鎖：“長姝，你陷入了幻境。”

幻境？

此刻她隻覺頭暈目眩，背心陣陣發冷。夢與現實的界限十分模糊，讓她分不清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沙冥耐心地等待她回神，語氣不疾不徐：“你還記得發生過什麼嗎？”

甯長姝擡眸望着他，搖搖頭，又猛地點頭。

對了，她陷入幻境，渾渾噩噩過了好幾年。像戲台上的扯線木偶，隻剩一副軀骨，一言一行都按照添足的劇本書寫進行。

她變成了偏執愛慕淮中林的蠢女人。

所有人談論她、嘲笑她，視她為不可理喻的瘋婦。人人都說，“淮中林真是可憐，攤上這麼個道侶”、“禦靈門的餘孽，當初就該交給正氣盟，一輩子關起來。”

就連璃兒，也越來越害怕她，憎恨她，不願與她相處。

而于她，是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絕望。

她以為這就是自己此生的結局，醒來的那一日，便是生命的終點。沒想到，絕望處也有轉機。

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擡頭望着眼前的男子，感激道：“是您喚醒了我？”

沙冥點頭：“我一直覺得獸潮的事情有蹊跷，但暗中調查無果。你的事情我聽說了一些，起初也以為是禦靈門出事刺激到了你……但後來，我察覺到天劍宗内藏有不易察覺的魔氣，這才引起警覺。”

甯長姝抿緊了唇：“我發現了淮中林的秘密。他不好直接殺了我，便利用‘添足’讓我發瘋，興許是想等時機到了，再将我滅口。”

提起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沙冥垂下眼眸，接着長歎一口氣：“我亦懷疑中林在修魔道。我曾經悄悄查探他的修為，卻并無不妥之處。”

“他并不是修魔道，而是利用魔物，提升修為，”甯長姝想起自己陷入幻境前看到的情形，眼睛泛酸，心口也有些悶痛，“師尊知道‘魔嬰盅’嗎？”

“魔嬰盅？”

她點頭，一步步将思緒理順：“是，此法本是魔族為了提升修為所用禁忌之術。”

“養蟲蠱，魔蟲長大後食人，為蠱母積累魔氣。蠱母育嬰，食人越多，魔氣越充盈。再用這源源不斷的魔氣修煉，以快速提升修為。”

沙冥遲疑道：“可是中林是劍修。他隻能修靈氣，不能修魔氣。”

說到此處，甯長姝心中刺痛，雙眼齊齊湧出淚：“……是未未。我們禦靈門的靈鹿乃是萬靈之長，血液具有淨化之能。他娶我，不為别的，是為了得到靈鹿！”

她早該想到的。可惜人一旦陷入自己給自己編織的夢幻，便難以醒來，甯願再找借口騙過自己。

直到現實狠狠刺入心口，撕開血淋淋的真相。

“魔氣淨化為靈氣？”沙冥聽罷大為驚駭，“這怎麼可能？”

“這是禦靈門甯氏一族的秘密。除了與靈鹿契約之人，連本門師兄都不會知道，”她擦去淚珠，眼圈還是紅的，“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會釀成大禍……”

沙冥瞬間想到了什麼，皺眉喃喃自語：“獸潮？”

甯長姝默然。

好一會兒，她才平複下心緒，重新開口：“靈鹿雖為萬靈之長，但吸收如此多的魔氣，它身體也是吃不消的……它本就守護着天池封印，此刻身心受損，崩潰失控……”

這才導緻天池封印出現缺口，異界妖獸湧動，引發前所未有的獸潮來襲。

這個後果，大約是淮中林沒想到的。所以，他慌不擇路地全推到了禦靈門的頭上。

她真是糊塗啊！

當年她為何要被外表所惑，執意嫁給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不僅搭上了未未，還連累整個禦靈門為惡魔頂罪！

她才是罪人。萬死都不足以抵償的罪人。

沙冥聽得她一番叙述，終于将線索逐一連接起來，明白了這幾年淮中林的異樣。

“獸潮來臨之前，有一處村落突然被魔物侵襲，幾乎無人生還。我欲親自調查此事，中林卻自告奮勇，要隻身前去探查。還沒等水落石出，便爆發了獸潮……我也便顧不得這事了。”

沒想到這隻是前兆。

沙冥神色嚴峻，手腕有些微微地抖。

他寄予厚望的愛徒，天賦異禀，已經超過了絕大部分的修士。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為了追求極緻的修為，居然走上邪路……

“獸潮之後，在神州的邊遠小城，仍不時有魔物侵襲。此次我誰也沒告知，親自前往調查了一番——食人之魔物，從痕迹看來，很像是群居的蝗蟲。”

“應該就是魔嬰蠱，”甯長姝低下頭，兩滴淚啪地墜落到床沿，散開了花，“我曾在未未身上，看見過吸它血的魔嬰。他一對眼睛特别大，密密麻麻被分成許多小格子，仿佛是某種毒蟲……”

沙冥果斷站起來：“不知還能否阻止這一切。當務之急，是盡快除掉魔嬰蠱，阻止它殘害生靈。”

“我跟您一起去，”她心中又燃起希望，“找到魔嬰，救出未未，将淮中林做盡的惡事公之于衆！”

等到為禦靈門洗刷冤屈，她再帶着未未和璃兒回到瑤光天池，重整宗門。

從此不問世事，過回自己的逍遙日子。

沙冥颔首道：“好。”

末了，他忽然走近，擡手一點，在甯長姝手背刻下一枚秘境開啟的紋印。

“這是我新得的一處秘境。除我之外，無人知道。”

“師尊，這……為何要給我？”

他微微歎氣：“而今，中林之修為已遠超于我。若我出了什麼意外，你不用管我，立即發動此紋，大約能逃得一劫。”

甯長姝盯着手背上若隐若現的紋印，莫名地，心中猝然沉重。

大約在這時，她便已經隐隐預知到，她和沙冥的結局，并不如設想的那般美好……

*

枯葉蝶再次舞過。

甯長姝的回憶越到後面，越變得模糊、脆弱，許多場景都朦朦胧胧，似乎随時可能崩塌。

冉竹被這些眼花缭亂的回憶弄得想吐，就像坐着遊樂園的大擺錘看3D大片，整個人都是眩暈的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