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
淮璃盯着冉竹手裡的青瓷小瓶,不解道。
“百丈藤的解藥,”冉竹“啪”地扯開紅布瓶塞,“我之前跟牟沅沅要的。”
他面上說不清是什麼神情,隻淡淡道:“這麼容易?我還以為要更難找些。”
“你先服下解藥。後日就是宗主生辰,我已經找到門路了,到時候把你弄出去。”
他沉默着接過來,吞下藥丸。又偷偷擡眸看她的反應。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看見的是什麼。總之少女明媚的臉上,并沒有太多離别的依戀和苦楚,一如往常的輕松平靜。
他心裡空落落的,有一種頗不踏實的感覺。
半晌,他忽地出聲,眸光一亮一亮:“阿竹,等我出去向宗門和父親禀明,就來迎娶你,好不好?”
冉竹明顯一愣,神色僵住了。
淮璃觑着她僵硬的樣子,心裡愈發惶然:“不好嗎?”
他聲音放得很輕。仿佛語氣略微重一點,便會驚到她、吓到她,迎來他最害怕的答案。
她果真心神不甯,眸光閃躲開:“怎麼忽然提這個……”
“既然兩情相悅,自然想謀求長長久久。”他面上笑着,心中卻沒來由地發涼。
她聽着話尾的“長長久久”,更加渾身不自在了,敷衍一般地簡短“嗯”了一聲。
淮璃默然凝望着她,眼裡的光明明滅滅,也不知在想什麼。
忽然,他鄭重地朝她伸出右手的小指:“拉鈎。”
這回輪到她一臉茫然:“什麼?”
“學你的,拉鈎。你說過的,拉鈎就是承諾。”他眉眼清澈,似乎是回想起那時候的光景,忍不住彎唇角。
跟飛葉城的時候如出一轍,隻是需要承諾的那一方,對調了。
然而她臉色發白,愣愣地一動不動,盯着他伸出的小指,就像小動物看見毒蛇一般害怕。
完全沒有要伸手應和的意思。
是他想錯了嗎?
明明說了喜歡,也不拒絕他的親昵。但是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他琢磨不透。
半晌,她搖搖頭,急着轉移話題:“我們先不說這個了。你逃出去的事情才最重要……”
“你是怕我父親不肯嗎?”他猝然打斷,伸手握住她的手指,烏黑的眸子澄澈得像黑海,“他們若不許,我有一萬種方式讓他們點頭。哪怕把天劍宗掀了,把那幾個頑固的老頭子關起來,或是幹脆自請出門……”
“不是……你先聽我……”
“你之前說過——哪天要是淪落人間,隻靠臨摹大師的作品,我也能求得溫飽。隻要我們在一起,就這樣過簡單平淡的日子,未嘗不可。”
簡單平淡的日子?
她心口痛起來,好像有尖銳的刺,反複地碾壓過。
她明知是不可能的。她明知這不是他們的結局。
好像一場夢。該醒了,就不應存有幻想。
“别說了!”她面色決絕,想不出什麼理由,也隻能毅然打斷。
“你不願意陪我?”他輕微變了臉色,睫羽顫動。
“我……”她心裡難受了一下,說話也不流暢了,“我不是說過嗎,我得了絕症,活不過……”
忽然間,她的手腕被他扼住,三根略涼的手指搭在了她脈搏上。
他默默擡眼,滿臉平靜無波:“其實我們天劍宗有禦藥堂,我閑來也學了些師叔的本事,算得上略通醫術。”
“你騙我,你什麼病也沒有。”
冉竹重重地歎氣。所以說,她讨厭較真的男人,連個謊話都沒法說。
沒法存有幻想,沒法編織謊言。不能在美夢裡渾渾噩噩地結束,那就隻能尖銳地撕開。
實現不了的承諾,她本來也不想給。
長痛不如短痛,幹脆一刀斬斷。
“是,我沒病。淮璃,是你有病。”她想學那些壞女人的笑,可惜終是形似神不似。
他怔怔地望着她:“什麼?”
“你知道一個詞嗎,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私德割耳……”他擰了擰眉,遲疑道,“你之前說過的莎士比亞,我在天劍宗的書庫查閱了許多典籍,并未發現記載。這個私德……又是什麼?”
“這是指被害者在極端的環境下,漸漸對加害者産生依賴、感激、愛慕的情結。這是病……等你清醒過來,就會發現自己的可笑。”
他深吸了一口氣,盯着她:“我不是!”
不是這樣奇怪又無情的東西。他自己的心,難道自己不明白?
斷情咒就是最好的證明。
拒絕他,可以說害怕世俗偏見,說不想離開師門,說時機未到……明明有千萬條理由,為何偏偏要選擇污名化他的感情?
冉竹的情緒變得有些低沉:“好了,我們都冷靜一下。這是以後的事,現下沒必要說得太多。”
沒必要嗎?
他眸中瞬起陰霾,異樣的苦澀沁入肌理。
這時,冉竹像是想起什麼,接着道:“其實我有一件事必須要跟你說,之前也提過,你母親她……”
“我不想聽。”
他漠然打斷,轉身和衣躺下。
那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模樣,簡直和他剛剛上合歡宗的時候一個樣子。
冉竹知道再多說也沒用,剛剛吵完架,自然是什麼話也聽不進去的。隻怪她急于脫離“成婚”的話題,言辭鋒利了些。
如若就這樣,一直讨厭她,慢慢疏離她。等到她離開,是不是就更容易放下了呢。
疏遠,沖淡,然後相忘。這興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她暗自笑了笑,走到桌案旁吹滅燭燈。
黑暗瞬間籠罩住屋内,襯得裡裡外外,一絲聲響也沒有。
冉竹安靜地躺下。不大的床榻之上,他與她之間,冷冷的,隔着一個身位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