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
尤清寒點着燈,将畫好的婚服式樣、裁衣尺寸等,對折好,一同裝入信中。末了,他在封面上蓋了“加急”的紅印。
定金已付,以錦繡坊的速度,大約三日能趕制出來。
他也不想小竹子被困得太久。
不知為何,處理完這一切,他心中仍是有些不安。
他本想去小竹子那裡瞧瞧。下意識擡頭,看見窗外将明未明的天色,又怕攪擾她歇息。
百無聊賴之際,他從貼身的荷包裡摸出一顆橙黃色的星星。星星被他施了保存的法術,雖是紙折,卻沒有半點灰塵和傷痕,依舊嶄新如初。
他提起星星,盯着上面搖曳的紅流蘇,出神地看了許久。
忽然,傳音響了起來,在萬籁無聲的夜裡顯得有些猝不及防。他平靜地打開,瞄上一眼,輕微變了臉色。
“師兄快來救我呀!師尊一直揪着我,管我要淮中林,我哪裡知道他在哪兒啊?我給冉師妹傳音,她理也不理……”
他眼皮一跳,不知為何心頭發慌,質問盛銘道:“我不是叫你幫我看着她嗎!”
“啊?她沒事啊,她說淮中林要和師尊……”
盛銘的話尚未聽完,他便狠狠咬着唇,掐斷了傳音。
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他提起黑曜劍,推開門,發了瘋一般朝柳萬絲的寝殿奔去。
天邊已經白了。
外面一群群的人,打着哈欠,都是早起布置壽宴的雜役弟子。他們有的端着果盤,有的正在搭梯子,準備挂燈籠和鞭炮。
他匆匆掠過這些人,近乎是逆流而行。心底的不安在此刻如瘋長的藤蔓,将他整個人包裹,腦子一片空白。
傳音再次響起,在寂靜的清晨,突兀得如同一根尖刺。
他停下腳步,怔在原地。半晌,他顫抖着打開傳音鈴。
“尤師兄,我是宗祠堂的弟子。你們一心道出了什麼事嗎?我方才例行巡查,發現、發現冉竹師妹的魂燈滅了!”
之後,傳音裡再出什麼聲音,他已經聽不見了。
龐大的痛苦像一條撲面而來的蟒蛇,将他吞入腹中,将他拖入暗無天日的深淵。
喜慶的鞭炮聲響起。鮮紅的炮竹在頭頂一層層炸開,紅色的殘紙飄零而下,如一場血紅的雨。
衆多弟子望着天空喜笑顔開。隻有些許的幾個人,好奇地打量着走廊上的黑衣青年。
他跪在地上,在一片喧鬧聲中,崩潰到淚流滿面。
許久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猝然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方奔去。
*
淮璃走出合歡宗後,第一件事便是帶着冉竹到流光閣。
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終于得到老閣主親手打造的寒冰棺。他将她暫且安置在寒冰棺内,再一層一層地裹上保存法術,身體得以千年不腐。
回到天劍宗,他留下一封書信,便隻身離開。
臨走之前,路過山門前的石階,遇到外門一個叫申可兒的師妹,在樹蔭下與其他人争吵。
對面的人抱着臂膀道:“此書寫得太難看了,有頭沒尾的。反正人都死了,回魂也枉然,就放過小姐呗,興許人家還能順利嫁人。”
申可兒争得面紅耳赤,大聲道:“你懂什麼?相愛的人想在一起,哪怕片刻也是好的。既然免不了人鬼殊途,那就留下最後美好的七日,彼此都能相安而别!”
七日?
他本欲悄然離去,卻冷不丁聽見幾個詞,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火急火燎地倒轉回去,抓住其中一人就問:“你們方才說的是什麼?”
幾個人本來說得正熱鬧,忽然見他現身,驚得話都說不出了,隻支支吾吾喊道:“淮……淮師兄。”
“師兄,我們在說一個話本子,叫《七日》的。”
他皺了皺眉,不由地想起阿竹屋中那一排小小的竹書架。
那本《七日》,他最終也沒能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