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上面沾滿了血。一滴接一滴的眼淚落在手心,卻怎麼也洗不掉血污,林清婉牽起一抹苦到極緻的笑:“啞伯,我手髒,怕弄髒了你的衣裳。”
猶記得啞伯初見她時,眼中慈愛又小心翼翼的神色。林清婉注視着老者的容顔,仿佛要将他臉龐上的皺紋一道道印在記憶深處。第一日昏暮,他舉着一吊肉回家的場景依稀出現在眼前,落日餘晖映照着他的身影,成為彌補過往遺憾的歸人。
“師尊,您别難過。”秋夭夭泣不成聲,來到此處已不知多久了。
林清婉瞧了她一眼,秋夭夭點頭,用手蓋住啞伯的眼睛,幫他阖上眼,了卻牽挂。
……
幾日後,滄海峰。
林清婉獨自坐在石桌前,桌上地下倒着好些酒壇子,她遙望星河夜幕,總想起貪狼城那些撕心裂肺的事。
丁靜近來頗覺奇怪,峰主老是時不時就發呆走神,問她話總是問着問着就沒了聲,說着話也常是說着說着就沒了下文。往常月離君速戰速決,百戰百勝,今番不僅在山下拖了好些時日,還放跑了妖魔,最最驚奇的是,她竟受了好多傷,傷得還都不輕。
丁靜去問過與其同行的褚青雲和秋夭夭,結果他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猜想,應當是那魔頭太厲害,峰主沒能除之而後快,心中有了郁結,所以才時常心不在焉。
“近日你喝了不少酒,酒量比之前好了不少。”褚青雲不知何時坐到林清婉對面,與她對視。
酒量的确在慢慢恢複,但還遠遠不夠。
林清婉并未搭理他的話茬,隻酸楚地笑笑,繼續眺望遠處的星星,她倏忽開口:“貪狼星,北鬥天樞,是智星、吉星。貪狼星君降世,度化百姓,帶來和平。”
林清婉回首,譏諷一笑:“可笑嗎?諷刺嗎?貪狼城的人,都快死光了。”
褚青雲望着她,皺着眉頭。
林清婉又說:“如若啞伯不曾收留我,他會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吧。”
“斯人已逝,往事已矣,别再想了。”褚青雲按下她手中的酒壺,道,“病中不宜飲酒,不利于傷口恢複。”
須臾後,他解釋說:“師妹囑咐過。”
“戒不掉。”林清婉扯出笑容,終歸沒有再去碰酒壺。
褚青雲看了她良久,冷不丁開口:“我娘臨終前說,人這一生,總要經曆很多聚散離合,生離死别,哭一哭就算了,倘若一輩子都陷在裡面,心碎腸斷,死去活來,縱然自己不憐惜自己,在意你的人也會心疼。”
林清婉終于展現出幾分真切的笑意,細碎星光倒映在眼裡,她笑說:“你編的吧。”
“不是。”褚青雲立刻反駁,他半垂着眼睫,盯着石桌上的酒壇。
至少前面那些話不是。
林清婉撐着石桌站起身,一揮衣袍,轉身離去:“行了,不怨天尤人了,去睡吧。”
她獨自行走于林間,月光在卵石路上印下她颀長的身影,夜風帶起梨花落了她一身,就似一場雪。
褚青雲收回眼神,視線落在還剩半壇的酒壺上。
翌日清晨。
林清婉踏出門檻,瞧見隔壁偏房的房門緊閉着,她喊來丁靜,問她:“現下什麼時辰了?”
丁靜答道:“回峰主,辰時末了。”她也看見了緊閉的房門,頗有些奇怪地說:“欸,褚師叔還未醒嗎?他平日裡辰時初就醒了呀,他不上學了?今日也不是休沐日啊,我去叫醒他。”
她說着便要去推開木門。
林清婉抓住丁靜的手,搖首道:“罷了,他難得躲一日懶,讓他好好睡吧。我寫一封告假信飛給韓夫子就行。”
林清婉如今可以使這一身修為靈力,掌門那天的流光傳信她也學會了,方便是方便了,有修為傍身,也不用再怕遇到妖魔。隻是要知道靈力是這樣浴血而生,她甯可一輩子也不使靈力。
丁靜跟着林清婉踱步到桌子前,她一面将藥箱擱在桌上,取出裡頭的靈藥,一面絮絮叨叨地碎碎念:“峰主啊,别喝酒了。看你昨晚又喝這麼多酒,那桌上地下盡是空酒罐子,一滴都不剩,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您瞅瞅您這傷口,一直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