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的兩隻眼睛瞅瞅林清婉,再瞅瞅褚青雲,瞅來瞅去,也瞅不出二人的醉意,他眉眼一耷拉,略顯失落地說道:“看來小店還需進步,無憂醉沒有替客官解憂,幾位客官不用付錢,他日再來,定當竭誠以待。”
林清婉環顧四下,打量了一眼小店環境,似乎在透過熟悉的畫面看别處,她留下幾顆碎銀,領着兩個徒弟離去。夥計瞧着二人平穩的步伐,頭一次對本店的招牌産生了懷疑,他試探性地抱起酒壇嘗了一口,幾彈指後,夥計趴在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幾人歸隊,車隊休整完畢,再度出發,車轱辘開始旋轉,發出輕微的嘎吱聲。褚青雲左臂松垮地搭在膝頭,骨節分明的手指自然垂落,另一隻手的肘彎撐在膝上,掌心無力地扶着額角。他肩頭的長發滑落下來,遮擋住了面上的不适,冷白而硬朗的下半張臉在青絲中若隐若現。
某一刻林清婉對“他長大了,是個成人了”的事實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大概是無憂醉的後勁上來了,連林清婉都覺着腦子有點飄忽,她定定地注視着褚青雲,忽然問:“難受?”
褚青雲姿勢未變,悶悶地“嗯”了一聲。
這聲兒從喉嚨哼出來,低啞又黏糊,聽在林清婉耳朵裡跟撒嬌似的,配在坐于軟榻上的那麼一大隻人身上,使人不禁升起一陣濃濃的憐惜,好像不論他長再大,都是師尊身邊那個可憐巴巴的徒弟。
“過來吧。”林清婉往角落一挪,拍拍旁邊鋪着絨毯的軟墊。
褚青雲擡腿坐過來,順勢仰躺在她腿上。修長的腿在車壁的犄角旮旯一堆,擠在逼仄的車廂中,很是委屈他。林清婉并起雙指給他揉太陽穴,輕聲說:“喝不了還喝,瞧你師妹,知道不勝酒力便不逞強,你怎麼不學學呢?倔猢狲。”
褚青雲緊了緊她的袖子,眉毛一皺:“頭暈。”
“在揉了。”林清婉細語道,“你可别吐我身上。”
褚青雲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阖上雙目,沒有吭聲——看來是真的很難受。林清婉改用拇指指腹按着他的太陽穴,指尖不經意刮過他耳廓,腿上人的睫毛倏爾一顫,呼吸錯了一瞬。
林清婉按着按着,倒把自己給按困了,她額頭靠在車壁上,手下動作愈發緩慢。不一會兒,指腹一停,人睡了過去。
褚青雲緩緩睜開雙眼,漆黑的瞳孔裡倒映着林清婉的身影,他喚道:“師尊。”
隻有窗外辘辘的車馬聲,和廂内平穩的呼吸聲。
褚青雲從她腿上起來,細微的呼吸在安靜的車廂内無限放大,生出手般地引着他越靠越近,他鬼迷了心竅一樣,傾斜身子,探頸過去。
二人鼻息交纏,她的唇近在咫尺,隻要再靠近一點,就能親上去。醇厚的酒香萦繞在兩人之間,勾得他意亂神迷,醉意翻江倒海般席卷了大腦,麻痹了所剩無幾的神智,這種近乎瘋狂的感覺太令人着迷,呼出的鼻息都在隐隐戰栗。
褚青雲不禁想要更近一步,不,是一毫厘。正在此時,眼前人的眼睫微微顫動,睜開一雙略微迷蒙的眼睛,林清婉看着距離她不過兩寸的褚青雲,尚在啟動的大腦暫時沒能運轉起來,她張了張唇,思路即将形成——
“師尊,想吐。”褚青雲冷不防冒出一句。
思路被強行打斷,林清婉瞬間清醒,她慌不擇路地把兩隻手放出去找東西,東摸西找也沒找什麼合适的容器,随即她将褚青雲往窗子前一推,将他頭往外一按,嗓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吐吧。”
褚青雲醞釀了一會兒,把頭撤回來,看着她說:“吐不出來。”
林清婉點點頭:“那就别吐了,坐回來吧。”
褚青雲依言坐回她那頭,他斜靠在車壁上,一腿曲起,搭在另一條腿上,手臂肆意地放于最上面的那條腿,與之疊放,心裡頭好像堵着一股氣一般。林清婉坐在右邊角落,他就緊靠左邊角落,像在躲着她。
罕見,十分罕見。
林清婉傾身捏起一塊糕點,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沒誰。”褚青雲心裡始終惦記着适才就差臨門一腳的吻,他有意無意地避開她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擡了擡手臂。
林清婉咬了一小口糕點:“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