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駛進貪狼城,曆經六年,城内已是一片欣欣向榮,與他們初次來的時候大不相同。猶記得昔年城中靜寂無聲,街上行人屈指可數,今昔長街繁華熱鬧,充滿了各色商販的叫賣聲,各種小吃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在嚷嚷人聲中飄散。
街道兩旁酒樓茶館林立,卻不見當初的逍遙客棧。
褚青雲先一步出來,為林清婉撩起簾子,白皙纖細的指尖輕拂布簾,她彎身從車廂裡走出,挺直脊背時整理了一下衣襟,旋即垂睫扶起褚青雲的小臂,自踏跺而下。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恍若失神。
林清婉雙手松握,與近前的宋無栖打招呼:“元霄君安好啊,你們在此稍作歇息,我去城郊拜訪一位故人。”
宋無栖剛才從車簾的空隙中瞥見車廂裡面的“繁華”,她眉目間有一絲不悅,語氣沉穩:“此次出行乃為戍守城池,斬妖除魔,并非遊玩享樂。”
林清婉還未開口,褚青雲便先朝宋無栖拱手道:“師尊受懲于寒泉中,弟子唯恐師尊染疾,特地奉上此物,還請元霄君成全我一片孝心。”
宋無栖看着褚青雲,複又轉眼瞅向林清婉,視線在她全身上下一掃,沒有作聲,想來是默許了。
丁靜、秋夭夭和白灼華也下車過來,林清婉向宋無栖師徒二人颔首,跨步去拉貨的車子前取東西。褚青雲提起備在一旁的布袋子,清點好裡頭的物件,示意林清婉可以出發了。
林清婉側首對丁靜說:“我們去一趟城郊,不久便回。”
秋夭夭跟上她,師徒三人一起前往貪狼城的邊界。丁靜和白灼華看着幾人遠去的背影,後者發問:“他們是去祭奠那位老伯嗎?”
丁靜點點頭:“是一位很好的老人家,家破人亡卻心懷善心,對當時身份不明的他們施以援手,給初認識的他們買肉。峰主說過,他當時根本就沒賣出去菜,渾身上下就隻有一吊肉的錢,可還是願意把所有錢都用來給他們幾個來曆不明的人做紅燒肉吃,隻因峰主的名字與他早夭的女兒相似。”
白灼華冷不丁問:“那師尊可有報答他?”
丁靜道:“褚小子說,出事那日峰主聯系了人給他翻新屋子,直接留給他銀錢擔心他會不舍得用,便買了宣紙筆墨、桌椅床榻派人送去,結果……”
***
黃紙的一角被點燃,火舌迅速沿着紙張的邊緣蔓延,黃紙在火焰中慢慢卷曲,化作一團明亮的火光。金元寶被一一投入其中,以緩慢的速度化為灰燼,四下的空氣裡彌漫着紙張燃燒的氣味,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煙霧直往林清婉的眼裡飄,将她的眼睛熏得酸痛,她靜靜立于原地,不曾挪動,火堆無風自動,卷起灰燼盤旋而起。恰逢此時一隻素白的蝴蝶飛過來,停靠在林清婉的心口,它輕輕扇動着翅膀,久久不願離去。
随着最後一簇火苗的熄滅,灰燼散落在地,火堆歸于平靜,蝴蝶自她心口飛離,一眨眼,就再也沒了身影。林清婉望着無名墓碑,褚青雲望着她被燒紅的眼睛。
秋夭夭注視着啞伯的墓,情緒低落到極點——當時她感應到護心花的消失,離開啞伯跑去了林清婉身邊,秋夭夭常常在想,或許她留在此處,啞伯就不會出事。這些年來,她心裡的自責不比林清婉少。
秋夭夭走到林清婉身旁,握住她的胳膊。林清婉伸臂攬住她的肩,安撫性地按了按。三人回身,往來時路走,廣袤的土地中,幾人的身影逐漸遠去,隻留下孤零零的墳墓和一縷細微的風。
林清婉等人走回城中心,行至中途,褚青雲握了一下她的手,視線瞥向街道旁,說:“師尊,你看。”
林清婉循聲看過去,但見長街旁邊飄着一面淺青色旗幟,上面寫着“無憂小店”四個字。她這才後知後覺注意到小店前有夥計在吆喝:“瞧一瞧來看一看,本店有招牌‘無憂醉’,酒烈如火,燒盡世俗煩惱,烈酒如刀,斬斷世間紛擾。一碗無憂亦無慮,一壇樂天而知命。”
“诶!幾位客官,可要來試上一試啊?”夥計對他們招呼道。
林清婉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在還算熱鬧的大堂挑了最靠近門口的一桌落座。辦事的夥計很上道,提來一壇無憂醉和三隻碗,他将酒一倒,把裝滿酒的碗推至三人跟前,期待地看着他們:“不醉不收錢,三位客官,請。”
林清婉一手端起酒盞,仰脖悶了個幹淨,袖子撤走後,酒碗下的眼神無比清明,神色也并無一絲變化。她語調沒有起伏:“淡了些。”
夥計雙手捧着半壇無憂醉,聞聲摸不着頭腦,不解地問她:“比什麼淡了些?”
林清婉不答。
褚青雲收回凝在她身上的視線,端起酒碗仰頭一口氣喝完。秋夭夭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越發覺得二人無論是神态還是動作,都太相似了。
秋夭夭說:“我不勝酒力,就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