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遊幾乎要懷疑自己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不僅不怕這将府的兇煞之氣,甚至入府沒受一點損傷,還能穿過彤華這道靈符上的護力,鑽進雲秋月的肚子裡去?
好在這靈符到底護住了雲秋月和孩子。那妖物沒法子殺人奪舍,也沒法子吞噬嬰靈,最多不過是攀附在這胎兒身上,躲個一時罷了。
而雲秋月,要不了多久,也就該臨盆了。
陵遊再設一道護力,召了個使官來,盯着雲秋月,這才回去找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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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華剛換了身衣裳,松散了發髻,隻拿一根黑金長簪松松将頭發绾了。聽見陵遊回來,便轉過屏風出來:“你去慕容府了?”
陵遊點點頭:“我動雲秋月身上的靈符,你感覺到了?”
彤華說是。
“那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
陵遊看着彤華莫名的神色,心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浮起來:“那妖物躲進雲秋月的肚子裡去了,扒着孩子不出來,你沒感覺?”
彤華蹙了蹙眉尖。
陵遊見她真的不知,趕忙把自己從狐主洞府中找到的那塊妖玉交給了彤華,又将自己這一路經曆說了一遍。
“我看它走動的路線,像直沖着慕容府去的,一點不怕慕容家的殺氣,說明她早就看中雲秋月的身體不同尋常了。她還能無聲無息地度過你設下的靈符,不讓你察覺。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灰狼普通,殺了也不可惜,倒是狐主體質特殊,留下才有大用。
狐主魂魄将滅,妖力枯竭,若彤華此時不來,興許它還可神不知鬼不覺離開此地,換下一個地方繼續繁育半妖,以供自身修煉。
大妖自視甚高,沒有一個會用這樣的陰損之法。
彤華潔白纖細的指把玩着這枚妖玉,深厚的神力輕緩地注入妖玉之中。
那個可憐的魂魄敏銳地抓住了生機,纏着她的靈蘊不肯松手,貪婪地吸食起來。
彤華的眼角紅豔,漂亮的眼睛盯着妖玉,竟生出三分可怖來。
陵遊的眉尖蹙起,兩步跨上前去,打落妖玉,兩指按在她額上,一股幹淨的神力湧入她腦海。
他聲音放重:“彤華!”
這一聲喚回了彤華的理智。
她擡起頭,眼神裡慢慢清明下來,而後微微向後退了些,離開陵遊的手掌。
陵遊的手頓了頓,收了回來,這才問彤華:“你今天做什麼了?”
彤華沒立時開口,隻是深吸一口氣,暗暗調息一周。身體的異樣漸漸消失,可她心底卻沉了一點。
她修習控神讀心的禁術,連定世洲使官這樣修為高深的仙官也可駕馭。她知道這會對自身有損,卻沒想到,自己如今竟這樣容易失控。
她呼出一口氣,實話實說:“我殺了菁陽宮三個使官。”
“你殺了菁陽宮三個使官?!”
陵遊的聲調一拔三尺高。
彤華擺出乖乖聽訓的樣子:“他們把事情查得比你還清楚,我們的使官是被當成他們誤殺的。我殺了他們,不過是一命抵一命。”
陵遊問:“你對他們施術了?”
彤華唔了一聲。
陵遊盯她一眼,接上了彤華的前話:“我會把璇玑宮再清理一遍。”
彤華道:“這次清理了,還有下次。隻要不在緊要的位置,都不必去管。”
陵遊瞥着她這副做錯事後退讓賣乖的樣子,頓了一刻,還是沒忍住:“昭元接下來肯定和你沒完,尊主肯定也會找你的。”
彤華笑道:“沒關系,我也不是頭一回殺她的使官了。”
陵遊認命道:“我會幫你收尾。你也别在北地待着了,趕緊回中樞養着去罷。”
彤華看他洩氣,笑得眼睛彎彎:“等慕容峙和雲秋月出發回京,我就回中樞,隻放個傀儡在這裡應付。但雲秋月重要,你我此時不能動手,要一直盯到她臨盆。”
陵遊歎氣:“我知道。”
大約青梅竹馬總是有些奇怪的默契,總能從常人眼裡萬分的正常之中,瞧出一分的不正常來。
他看着她這副好說話的樣子,突然冒出個很不好的預感:“你隻是殺了人,沒做别的?”
彤華沒躲過去,還是把隐藏的後半句說了:“我叫人把他們帶到英靈殿燒了。”
她指尖跳出一撮紅色的溫柔火焰:“紅英燒的。”
紅英活潑地跳了跳。
陵遊的眉尖跟着它跳了跳。
他來回踱了兩圈,指着彤華想說她,誰知彤華笑盈盈的,漂亮的眼睛彎彎,波光漣漣,硬把陵遊的話堵了回去。
小奇纏在她手腕上,揚起小腦袋蹭她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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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慕容峙處理好了北地事宜,來請了彤華,與雲秋月一同出了北燕城。
他要在除夕之前趕到上京,自然無法與雲秋月同行。饒是如此,依舊縱馬在車邊行了半日。
雲秋月不舍他快馬辛苦,強行忍住了盈盈的淚,催他先走,他這才停了馬,與雲秋月道别。
彤華十分善解人意地等候。
待慕容峙離開,雲秋月才來到彤華的馬車前。她眼角有些濕潤,但沒有哭,還同彤華笑了笑,道:“祝當家,我們也繼續走罷。”
彤華問:“不再看一會?”
雲秋月道:“既是一起去上京,終是要再見的,我此刻早出發一點,不就早一點到嗎?”
彤華頓在原地,看了看将要消失在官道盡頭的慕容峙。
“再看一眼罷。”
上京和北地不一樣。
這世上遺憾,多的是見一面,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