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出行,曲雲織有兩個收獲。
第一個自不必說,她與暗衛的關系緩和。
從被他刻意躲着,到能偶爾在樹梢屋檐瞥見一截衣角的程度。
怎麼跟養貓似的?
那天她引誘暗衛飲血不成,他卻沒有盡本分第一時間上報魔尊,從這一點就足夠看出他對自己的遲疑态度。
而曲雲織的歉意消了他心中那絲芥蒂。
暗衛的倒戈不過是時間問題。
在魔宮中有了同伴,往後的行事會方便許多。
至于第二個收獲——
曲雲織眼中劃過一抹幽紫流光。
長廊上,曾為她引路的兩名侍女正在交談。
高挑侍女憂心忡忡,“你說我們把曲夫人帶到那種地方,會不會——”
矮個侍女撇嘴,滿不在乎地說:“怕什麼,又沒直接把她帶到集市,人死不了,頂多受一場驚吓。”
高挑侍女拽了拽她衣袖,急道:“我是擔心事後咱們會不會遭到她的報複!”
矮個侍女一愣,後知後覺曲雲織是個怎樣的性子,而自己當初又是怎麼被她一句話戳中心中最狼狽的地方,當場崩潰。
侍女們面色煞白,當即調轉腳步往集市的方向,想着亡羊補牢一把。
可她們才剛有所動作,慌亂的眼中短暫閃過一道紫光。
侍女們腳步慢了下來,臉上神色也恢複平靜,就好像無事發生過。
她們眼神恍惚,帶着如出一轍的平靜微笑。
“是我杞人憂天,曲夫人心地善良,怎麼可能會怪罪我們呢?”
見此,曲雲織收回侍女身上的神識。
她們這一族天賦異禀,各有所長,像她就天生對七情六欲有着敏銳的洞察,修行方面自然走的這一道。
前段時間魔族上門找茬,她氣跑兩個,搞哭三個,耍弄一群魔族的戰績,就是為了讓他們心緒被自己牽動,趁虛而入侵占他們的識海。
這種手段瞧着厲害,無聲無息将人化作自己肆意操控的傀儡,但隻能對神魂薄弱的對象使用,且一旦被發覺,傀儡線就能輕而易舉地根除。
曲雲織不怪那兩個侍女将她引入危險的魔族集市。
因為正是她在背後牽線。
借用傀儡們的視角,她基本摸清了整座魔宮的布局,除了幾處重地。
探索過程中她察覺幾處人員異動的地方,今日前去一觀,才知道這是魔族們私底下交易人肉的集市。
就連小小的魔宮侍從都在偷偷違背魔尊頒布的禁令。
曲雲織哂然一笑。
看起來魔尊對魔宮的掌控力度,甚至比不上她。
*
曲雲織又做噩夢了。
夢裡,昔日美好的故鄉成了一片人間地獄。
天空中奇異的虹色光暈就像一隻漠然俯瞰的眼睛,濃雲如同割據空中的病竈般極速擴散,随後成雪崩之勢傾塌,大地轟隆隆震顫,綻開的裂隙中地火噴發,翻湧的土石如同巨浪,一遍又一遍碾壓着沉淪其中的人。
她的耳邊回蕩着族人凄慘的悲鳴,撕心裂肺,像是源自靈魂的哀嚎。
曲雲織從未聽到過能有人發出那種慘痛凄厲,非人的叫聲。
而那些不成人形的生物,曾是她的家人。
她隻能遠遠躲在一片山崖上,被人在身後捂住嘴,喉間壓抑着哽咽,眼睜睜看着一切的發生。
刺目的光斑打在臉上。
不是夢,她的夢裡才沒有陽光。
她像是逐漸沉入一片名為夢境的苦海,被夢外的事物驟然間拉了起來。
曲雲織驚醒。
剛睜眼,就對上一張湊近的大臉。
眉飛入鬓,眼角桀骜地上挑,高挺鼻梁下一張笑起來總顯得譏诮的唇。
萬俟逐鹿正滿臉好奇盯着她的睡顔。
“!”
曲雲織思緒還沉浸在噩夢裡,行動不過腦子,下意識将那張俊臉一巴掌拍開。
她臉色陰沉得可怕,目光在室内轉了一圈,越過魔尊的身影來到窗子前,唰一聲大力拉下簾子,重新将光線嚴嚴實實隔絕在外。
做完這些,确保自己依舊處于令人安心的黑暗中,曲雲織這才有心思回想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她就想起了那清脆的一巴掌。
曲雲織:“……”
她轉過身,見魔尊狹長的眼都瞪圓了,呆呆捂着自己被扇的半邊臉。
萬俟逐鹿對上曲雲織的目光,松開手轉而在空中擺了擺,不甚在意道:“我記得你們人族女子的閨閣很忌諱外男擅闖,這一巴掌算我自找的。”
曲雲織掃了眼敞開的房門,又看了看還理直氣壯待在原地的魔尊,冷笑一聲,“那魔尊明知故犯又是為何?”
心中卻在琢磨,魔尊沒事闖她房間做甚?
她倒不擔心噩夢的内容被知曉,夢中她都被捂住了嘴,還能說什麼夢話不成?
萬俟逐鹿全然沒有身為不速之客的自覺,抽來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沒好氣道:“你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嗎,我大早上過來找你卻不見人,往卧房裡一瞧才發現你睡得還挺沉,年紀輕輕的怎麼身上死氣這麼重?”
他盯着曲雲織亂糟糟的頭發,想起她睡夢中始終緊鎖的眉頭,視線往下是一件沉悶的黑衣,與衣襟下蒼白病态的肌膚。
再回憶她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拉簾子,魔尊語重心長,“成日關在陰暗的地方人都會發黴,适當曬點太陽對身體也好。”
曲雲織:“……”
這魔尊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找我什麼事?”懶得與他掰扯,曲雲織略有不耐地問。
萬俟逐鹿長腿交疊,一手托着下巴,他心情似乎很愉悅的模樣,唇角微彎,“今日我打算将你正式介紹給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