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與守舊派要商談的事,不出所料是有關與激進派之間的沖突。
雙方角逐時,第三方勢力的立場就變得要緊起來。
“我和段幹鴻,你選哪邊?”
希辰沒想到魔尊會如此直白,他愣了一下,從容道:“哪邊都不選。”
萬俟逐鹿大馬金刀坐在象征魔尊的高位,他托着下巴,身子前傾,輕飄飄掃視下方的希辰,漫不經心地說:“就不怕我強迫你站隊嗎?”
希辰好似察覺不到驟然湧現的殺機,不緊不慢一撣袖擺,“那也要魔尊陛下做得到才行。”
萬俟逐鹿沉默片刻,忽而提起一件陳年舊事,“想當初我作為魔尊即位,不知受了哪兒的暗算,差一點就死了。”
他笑了聲,“後來我将那批暗算我的殺了個七七八八,可惜留了幾條漏網之魚,你說他們會不會在此時跳出來?”
希辰蹙眉,“魔尊陛下慎言。”
萬俟逐鹿的瞳孔顔色愈發晦澀,其中的尖刻與乖張幾乎能滿溢出來,意味深長道:“眼下激進派勢力撤出王城,欲同邊境魔族大軍彙合。”
“可不正是拉本尊下馬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希辰但笑不語。
這場交談不歡而散。
曲雲織目送希辰離去的背影,等宋逾也走後,她的目光若有所思落在魔尊身上。
她走上前,捧起魔尊一縷長發,發質粗硬但被精心護養顯得十分柔順,純黑的色澤在發尾處卻渲染出枯槁的白。
隻有重傷到氣血兩空,無以為繼接近瀕死時,才會出現這樣的白發。
“我本以為你與玄微大戰一場,傷還沒養好就出關,頭發才是這般模樣。”
萬俟逐鹿冷嗤,“玄微都沒受如此重傷,我怎麼可能傷勢比他嚴重。”
他二者實力伯仲之間。
曲雲織捧着魔尊的末端泛白的黑發,不難想象他剛即位就險些身死,該是度過了怎樣一段驚心動魄的時間,“都許多年了,那時留下的傷現在還沒好嗎?”
萬俟逐鹿不習慣地偏了下腦袋,曲雲織掌心那縷長發溜了出去,隻聽魔尊無所謂地說:“傷早就好了,但我特意留下這印記。”
魔尊咧了咧嘴,“畢竟賬還沒完全讨回來。”
曲雲織蓦地伸手,一把掐住魔尊的腮幫子,迫使他轉過臉仰頭看着自己,“所以這就是你讓一個好端端的中立方與你離心的理由?”
魔尊一番話不提兇手,卻字字句句都在控訴。
當初他險些死于以希辰為首的守舊派暗算,忍了這麼多年不曾發作,怎麼現在就不忍了?
她略有譏诮道:“如今的你稱得上衆叛親離,是真的想拉着我我一同死于反撲的魔族之手嗎?你願意那是你的事,别随便把我給牽扯進去!”
萬俟逐鹿眨了眨眼,面對曲雲織冰冷的視線,他感到很是驚奇,臉頰的軟肉被捏住,說話聲也含含糊糊變了調,“怎麼會,我心中自有成算。”
曲雲織将信将疑松開了手。
她當然不希望魔尊安然度過此次危機,但鬧得太狠她自己免不了受罪,畢竟在魔族看來她已與魔尊綁定在一起。
最好此次魔族能夠内亂,亂得徹底,但又不至于亂得崩盤。
曲雲織自覺拾起了妖妃禍國殃民的職責。
見魔尊開始處理桌上堆積的各類情報文書,曲雲織自然而然站在他身側,理了理寬松的袖擺,執起一根墨條懸腕磨墨。
萬俟逐鹿瞥見了,他笑着說:“我又不習慣你們人族麻煩的那一套書房禮儀,筆墨紙硯就是擺着玩的。”
可這話說出口,他後知後覺意識到,真正需要曲雲織在一旁紅袖添香的,是玄微仙君。
她将昔日與玄微仙君相處的習慣,下意識帶到了與他的相處中。
此前一直被他若有似無忽略的事實,清晰浮現在了腦海。
曲雲織是玄微名正言順的道侶。
在他不曾知曉的過去中,玄微也曾與她耳鬓厮磨,就如同那晚他情難自禁咬上曲雲織的脖頸。
甚至比這更為親密的事——
“……”萬俟逐鹿不知為何,胸腔裡那顆跳動的心髒泛起些許不适,很輕微,但難以忽視。
“玄微已經死了。”
魔尊神情難得冷淡了一回,他像是在對自己強調。
曲雲織怔然半晌,抛下了墨條,“是啊,玄微已經死了。”
縱然聽到滿意的回答,萬俟逐鹿仍是别過了頭,不願對上曲雲織的視線。
他分明不是在意這種細枝末節的性格,曲雲織和玄微關系如何,又關他什麼事?
魔尊捂住自己的胸口。
心髒處那一點細微的酸澀如同紮了根。
他覺得自己變得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