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柄自身後襲來的利刃毫不留情戳破他的自以為是,幾乎貫穿他的咽喉,一路往下要撕裂他的心脈。
那時的他狼狽逃走,如同他依然還是那個生活在垃圾場的幼崽一樣。
弱小、無力,這麼多年什麼也未曾改變,還是隻能瑟瑟發抖蜷縮在庇護所裡,像岩縫裡的蟲豸等待掠食者的離去。
嚴重到足以緻命的傷,四面八方而來的追獵者,他甚至想過自己會就此死去。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支撐他活了下來,興許是仇恨,也興許是恐懼。
再後來,他隐忍蟄伏,大仇得報。
可他并不感到任何寬慰。
也無需寬慰。
曾經他以為登頂魔尊,能給當年那個獨自舔舐傷口的影魔幼崽予以庇護。
事實卻是,魔族信奉的強大并不曾改變任何事物。
萬俟逐鹿行走在心魔幻境裡,他腳下有一條路,使他不至于迷失。
他所回顧的過去隻會讓現在的他更為堅定。
在這條路的盡頭,心魔幻境的最深處,他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曲雲織。
為何是她?
萬俟逐鹿駐足,他怎麼也沒想到藏得最深的心魔會是她。
他承認,他對她動了心。
但那一點點的喜歡,還不足以成為她阻礙自己的理由。
萬俟逐鹿扯了扯嘴角,重新跨步上前,莫說眼前不過是一道幻影,就算是本尊出現在此,他也絕不會容許她擋了自己的道。
“想不通我為何會出現在此?”曲雲織的幻影開口了。
她有着與本尊如出一轍的外貌與神态,就連反問時眼角眉梢那一絲的嘲弄戲谑都還原得很好。
萬俟逐鹿漠然地瞥了一眼,繼續向前。
穿過這片黑暗,就是心魔幻境的終點,明知現實裡有一個真正的曲雲織還在等着他交出這場交鋒的答卷,何必與幻象浪費時間。
“你應該知道的。”心魔幻象似乎并不急,語調輕緩含笑,任由萬俟逐鹿目不斜視越過她,“你走的這條路注定坎坷。”
她一旦将嗓音掐得溫柔旖旎,就充滿了蠱惑,帶着鈎子似的,又如一陣徐徐的風鑽入耳畔。
“你幼時生活在魔域邊境,想要向上爬面臨的第一道關隘,是打造了麟符強行驅策邊境魔族的炎魔,也就是以段幹鴻為首的那一支。”
萬俟逐鹿腳步不停。
心魔幻象仍在諄諄善誘,“好不容易突破這層封鎖,等待你的就是來自守舊派的刺殺。”
“再後來呢?”
心魔幻象自問自答,“你穩住了魔尊之位,該報的仇也報了,人族卻橫空出世一個玄微仙君,他的分化之計想必不好受吧,魔族内部自此騷亂不斷。”
“可玄微仙君橫死。”
“下一個給你添堵的,該輪到誰了?”
心魔幻象陡然出現在萬俟逐鹿面前,如一陣捉摸不定的幻霧,編織出的是曲雲織的模樣。
她正言笑晏晏,昳麗面容煥發更勝以往的光彩,鬓邊還簪着他送給她的那支金钗。
心魔幻象伸出手,擁有了實體,微涼的掌心覆蓋在萬俟逐鹿的手背,緩緩牽引着他,将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扣在了自己脖頸之上。
“你該殺了她的。”心魔幻象擺出引頸就戮的姿态,“她來到你身邊本就不懷好意,遲早會殺了你,奪走你身上的至寶九幽水。”
萬俟逐鹿垂眸,指尖虛虛攏着,沒有用力。
心魔幻象實在太過逼真,無論是那常年寒涼的體溫,幽冷而浮于表面的笑,還是浸透了皮肉散發出引動魔族食欲的異香。
都讓他覺得,好像曲雲織就站在了他面前。
她的咽喉被他扼住,她的生死掌握在他一念之間。
萬俟逐鹿小小地喟歎了一聲,說出自見到心魔以來的第一句話,“還不行,人族至寶太乙天書被她以某種手段取得,殺了她就該讓人族誕生下一個氣運之子。”
“那得是多久以後的事?”心魔幻象的神色驟然冷了下來,一把撇開萬俟逐鹿的手,不屑至極,“比起近在咫尺的威脅,無非是多了一個還未長成的玄微仙君,他本人你都不懼還會怕一個不曾謀面的小崽子?”
“你分明是舍不得殺她,為此找了個拙劣的借口!”
心魔幻象扯下鬓發上的金钗,狠狠擲在地面。
清脆的聲響仿佛在黑暗中無限放大,層層疊疊,如撞鐘般轟擊着耳膜。
心魔幻象用着曲雲織的面孔,神态卻逐漸變得宛如與她面對面的萬俟逐鹿,同樣的張狂與乖戾,步步走近,像在逼迫他看清自己的内心。
“你得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别被那點微不足道的情感所迷惑。”
她的神色忽又帶上凄迷陰郁,用上屬于曲雲織的口吻。
“你其實早就知道的——”
她強硬地掰着萬俟逐鹿的臉,迫使他與自己四目相對,說出那個早就了然于心的答案。
“‘我’是你應當跨越的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