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近距離對上希辰那雙攝人心魄的眼,魔尊果不其然深陷心魔幻境之中。
深思渙散,眼神空茫,不知看到了什麼,洶湧的魔氣再關不住,裹挾威壓,淩亂卻浩浩蕩蕩地逸散而出。
曲雲織也沒想到,希辰動手得如此幹脆。
她原以為上門拜訪隻是一次試探,借以評估該何時對魔尊下刀。
但當試探結果出來的一瞬,希辰就選擇了不做不休。
自古便有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他若是當場拿下處于虛弱且無防備狀态的魔尊,基本可以宣告守舊派的勝利。
束縛希辰的影子,因其主人的失控而潰散。
雪衣白發的魔族拂去衣袖褶痕,用那雙烙印金紋的青白瞳孔,注視萬俟逐鹿良久。
希辰此時的心緒相當複雜。
多年前,他也曾是魔域鼎鼎有名的少年天才,那時的他何人不需仰望?
隻是突然有一天,他被丢棄在王城大門前,發絲盡白,雙目已盲,渾身上下找不出一根完好的經脈,根骨被廢,從此再不得寸進。
當初遭受的屈辱他一直銘記在心,被魔尊如同垃圾一般扔在大庭廣衆之下,那些指指點點的私語和目光如同一把把淩遲的刀子,剮得他無地自容。
如今正是一雪前恥的機會。
确認一切塵埃落定前,希辰隻是亂了亂呼吸,而後很快收斂,重新合眸,閉目朝在場第三人,曲雲織的方向“看”來,“曲夫人打算如何?”
眼下萬俟逐鹿魔氣暴動,并非是心魔幻境的幹擾,而是一種出于本能的自衛,至少在他精疲力竭之前,希辰還沒有把握一擊制伏魔尊。
曲雲織想了想,寝宮此番動靜早該引起守衛的注意,但他們遲遲不見蹤影。
從門縫間隐約飄散的血腥氣來看,怕是守舊派提設了伏,魔族衛兵根本指望不上。
既然不可能向外界求助,那靠她自己搏一搏呢?
曲雲織端詳希辰,很快掐滅了自己作死的念頭。
修行五大境界,冥照、化形、長生、洞天、清虛,她剛剛邁入化形境初期,而希辰根骨被廢之前,少說也在洞天境。
即便用上她拿手的神魂之力,對上心魔也隻有被克制的份。
曲雲織決定束手就擒,“這不是我想如何打算的問題,而是希辰大人準備怎樣處置我?”
先穩住希辰再說,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将魔尊從心魔幻境裡拉出來。
希辰蹙了蹙眉,反倒有些真心實意的為難,“我對曲夫人并無惡感,不過為了安撫我那些惶惶不得終日的下屬,還請你委屈一二了。”
他說着自袖中取出一截捆仙繩,并指一劃,繩索順着他指尖的牽引,如同遊弋的水蛇朝曲雲織飛了過來。
曲雲織并未有任何抵抗,她垂下眼睫。
色調晦暗的視野裡闖入一抹金紅交錯,雙色絲線編織成的捆仙繩即将落在她腕上。
忽然,像是看到了什麼,曲雲織臉上浮現明顯的驚詫。
希辰注意到了,他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唯一有可能出現的變故,而驟然收束的暴虐魔氣也印證了這一點。
萬俟逐鹿醒了。
希辰來不及轉身,他肩上已然搭了一隻手。
五根手指修長利落,骨節如青竹般微凸,是一隻勻稱漂亮的手,美中不足的是,其上蜿蜒的經脈呈現深紫發黑的色澤,看着既病态也妖異。
萬俟逐鹿就像剛從一場深眠中清醒,懶懶的,提不起多大興緻,動作也很随意。
可希辰卻不敢妄動。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現在的情況。
這才過了多久,有盞茶時間嗎?
魔尊不應該清醒得如此之快,就好像心魔幻境壓根沒對他起效!
尤記得上次對他施展這番神通,魔尊直到被偷襲瀕死才勉強掙脫幻境。
跌過一次的坑再難爬出來第二次,這才叫心魔才對!
萬俟逐鹿才不理會希辰心中的驚濤駭浪,他在清醒後第一時間,視線四處逡巡,直到落在了曲雲織身上。
該怎樣形容他的眼神?
曲雲織翻了翻以往的經曆,總算找到了合适的詞彙。
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的眼神。
此前閃爍不定的遲疑,虛幻迷離的愛戀,那些浮動的、遊移的,令他裹足不前的情緒如沉入湖底的枯葉,安靜地等待着腐爛成泥。
他對她的心動,仿佛隻是一場意外的錯位,一切即将回歸他們剛相識之初的原點。
魔尊似乎有了決斷,該決定如何對待她了。
他在心魔幻境中看到了什麼,才促使他心态發生如此轉變?
曲雲織并不在乎。
她毫不避讓,笑着迎上魔尊如同打量該從何處下刀的目光。
剛巧,她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該由她為魔尊一帆風順的路上增添磨難了。
“魔尊陛下。”希辰聲線平穩,在經曆劇烈的心湖動蕩後,很快冷靜下來。
他不是沒設想過失敗的結果,最緊要的是趕快補救。
希辰轉過身,肩頭搭着的手自然滑落,他恭謹而謙順地單膝跪地,以示臣服,“方才擔心魔尊陛下受奸人蠱惑,不得已出此下策,強闖魔宮對您施展神魂禁術。”
“所有罪責都在于我,我自願受罰。”
萬俟逐鹿中斷與曲雲織的對視,低頭看向希辰。
“有一件事困擾本尊許久了。”他略顯粗暴地拽住希辰一頭白發,迫使他仰頭,“你與我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怨?”
希辰面上流露的與其說是痛苦,更像是被輕賤至此的屈辱,他溫文爾雅的笑都很難維持,偏過臉,示意那頭枯槁慘淡的白發,“我是如何淪落成這般,魔尊陛下再清楚不過。”
萬俟逐鹿啧了一聲,“不是這個,是更久遠以前的事,我成為魔尊之前與你們守舊派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接觸,為何要在我即位時偷襲我?”
理由希辰曾與曲雲織說過,如今不過再重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