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要不去看看?”
士兵們聞聲而動,整裝列隊,朝着騷亂的源頭迅速進發。
民衆不明所以的起哄喧鬧、維持秩序的呵斥呼罵、甚至于刀兵交擊之聲,所有嘈雜一同交疊,依稀傳入曲雲織所在的冷清宮殿。
她知道,時辰到了。
曲雲織推開了門,向着魔宮外走去。
期間遇到的侍從如同瞧不見她這個大活人,自顧自忙着事情将她忽略過去。
因為這些人都已淪落成她的傀儡。
今夜送走了那些神族奸細,她沒必要也遮掩不了自己的傀儡術,索性肆無忌憚用上這麼一次,将整座魔宮化作自己精心織網的巢穴。
曲雲織穿過了喧嚣,旁若無人登上最高的那一座城樓。
她遠眺王城側門的方向。
暗衛正依照約定引起騷亂,将士兵吸引過去,創造神族奸細逃跑的時機。
而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引導那□□細,順利将他們送出王城。
可其實,她騙了他。
曲雲織從一開始就将暗衛當做一枚棄子,她不會配合暗衛的任何行動。
她要眼睜睜看着暗衛遲遲等不來援助,就這樣落入希辰之手,拖住王城守衛的主力,為她接下來的行動大開方便之門。
火光漸漸暗淡了,似乎是騷亂被鎮壓。
期間也有幾個神族奸細想趁亂逃跑,被衛兵們逮住。
“今夜的動亂應該過去了吧?”
不止一個士兵這麼想,他們熬了一整個晝夜,終于可以放松了。
城樓之上,曲雲織扶着石牆,垂眸看着夜間燈火通明的王城,這裡視野俱佳,能将一切騷亂盡收眼底。
在制定今夜的計劃之前,有一處關竅她困擾了許久。
那就是在幫助神族奸細脫離王城之前,她需要見上他們一面,在他們識海中種下自己的印記。
做這件事的前提,是他們心中有足夠的,因自己而起的劇烈心緒動蕩,也就是心神破綻。
曲雲織已經借傀儡之手,救那些神族奸細于水火,感激之情多的是,但随着這些日子消磨了不少,再加上她是個在魔族裡風評不佳的人族。
萬一見到她,神族奸細們率先感到的是輕忽又該如何是好?
即便她解決了以上難題,可行程緊湊,她該怎樣在希辰被引開的短短間隙,完成與神族奸細們彙合,種下印記再送他們走,這一套頗有些複雜的流程?
曲雲織苦思冥想了許久,不期然回憶起魔尊說過的一句話——
“你的血肉比尋常人族要香甜千百倍。”
“對我們魔族來說,就像一劑成瘾的毒藥。”
彼時曲雲織不以為意,一個暗衛一個魔尊,聞過她血液味道的魔族都沒什麼過度的反應。
直到侍女處理她殘存的血迹,卻被那所剩無幾的氣味勾動,控制不了本能,猩紅着一雙眼不管不顧撲向她。
她于是明白,魔尊所言不假。
曲雲織輕輕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如同被指甲掐破的漿果,紅豔的血液幾乎迫不及待地湧了出來,血中摻雜着唯有魔族能嗅到,香甜無比帶着緻命吸引力的氣味。
起風了。
雲破月出,清晖遍灑王城。
風拂開了陰雲,也如同月輝般,将腥甜的血氣送往王城每一處角落。
整座城池霎時間靜了下來。
明明人流如織,燈火如晝,卻好似街上所有人一同被攝了心智,陷入一片詭谲而古怪的靜默之中。
緊随而來的,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狂歡與暴亂。
“你們聞到了嗎?”
“是血腥味兒,是人族!”
所有魔族都嗅到了這一陣奇異的香甜,宛如一場承待開席的饕餮盛宴,牽引他們發自本能的食欲。
他們瘋了似的,第一時間尋找到血腥氣的來源,如同朝聖的信徒,奔向至高點的那座城樓。
曲雲織看到了,被夜色淹沒的王城中,無數盞燈火宛如魚群正向自己彙聚,那并不是所謂的萬家燈火,而是四面八方湧來的魔族一雙雙被食欲占據的眼睛。
他們已經瘋了,他們想要吃了她。
一想到此,曲雲織笑了出來。
血液源源不斷流失體外本該讓她膚色慘白,她的臉頰卻攀上病态的紅暈,眼眸微垂,竟顯出一種慈悲。
仿佛以自己的血肉哺育信徒的神佛。
“吃吧。”
曲雲織伏在城樓的圍牆上,手腕無力垂着,任由淅淅瀝瀝的血液滴落。
她看到已有離得近的魔族爬上城牆,用力蹬踹下方的競争對手,抽空貪婪舔舐着飛濺石縫的血迹,又因為分神被其他人拉了下去。
人潮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壘上這座孤塔。
眼前場景實在荒謬,她錯覺自己好像在地獄裡懸了一根蛛絲。
王城淪為一座被食欲充斥的搖籃,而這其中最鮮明的幾道欲望,大抵來自神族奸細。
他們連日逃亡,忍饑挨餓,比衣食無憂王城居民饑渴數倍。
曲雲織能夠輕而易舉地找到他們。
她有條不紊地将自己的血液往外一甩,逗狗似的,讓那些包圍自己的魔族沖出去飛撲,咬住半空的血珠然後悲慘地摔落,緊接着又被其他按耐不住的魔族争先恐後地搶奪。
她的神識第一次肆無忌憚地鋪張,壓抑了太久,一經釋放便張牙舞爪籠罩了整座魔族王城,無形的波動像是海潮,伴着無邊夜色一同微漾。
她順着感知中幾道強烈食欲的來源,尋到神族奸細們的識海,耐心而細緻地蓋下屬于自己的戳。
就快了。
少數能克制她血液引誘的魔族,正焦頭爛額忙着鎮壓此次暴動,還要分出心神捏着鼻子護她安危,誰叫她依然是獨屬于魔尊,不容被他人染指的獵物?
曲雲織有足夠的時間,将神族奸細轉移出城外。
失血帶來的暈眩使她有些站不穩,體溫不斷流失,被夜風一吹,隻覺得更冷了。
曲雲織攏了攏衣襟,微張開唇呵出一口氣,遇寒流化作白霧,些許迷蒙了她的視野。
她聽到一聲很輕的歎息自風中傳來。
“我說過要更加愛惜自己一點,怎麼就是不肯聽勸呢?”
曲雲織霎時如墜冰窟。
心髒緊縮,渾身僵冷,方才那點微不足道的溫暖散了個幹淨。
她聽出來這道聲音的主人是誰,緩緩地,死死地回過頭,目視着來人。
萬俟逐鹿皺着眉,脫了身上外氅往她肩頭一披,牽起她仍血流不斷的手腕。
動作溫柔,替她止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