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不應該出現在此處。
今日是宮花一落毒發的最後時限,待到天一亮,就該三花聚頂,懸而将落,就此形神俱滅。
他本應與段幹鴻唇槍舌劍,争取天亮前取得解藥。
這些天曲雲織一直伴他身側,自然清楚他沒有任何除此之外的渠道。
所以,魔尊本不應當在這個時間出現在曲雲織面前,除非他迫不及待等着毒發身亡。
曲雲織冷冷看着萬俟逐鹿。
他沒有看她,而是翻來覆去檢查她的手,确保沒有遺漏的傷口,也不放下,而是順勢包裹在自己掌心,用體溫捂熱她冰涼的肌膚。
“原來這就是你的底牌。”萬俟逐鹿漫不經心地評價道,“傀儡術,再佐以你那身惹人發瘋的血肉,在魔域确實如魚得水。”
血被止住,唯有魔族才能嗅到的香甜氣息在風中失散,王城居民神智漸漸清醒,包圍這座城樓的人潮逐漸退卻。
由她引起的暴亂正被平息。
曲雲織心知肚明她的計劃成不了,想不到該如何垂死掙紮,但又不願太順着魔尊。
試着抽出自己的手,沒抽動,反倒被握得更緊了些。
“神識修煉得不錯。”
萬俟逐鹿沒有登上白日的車駕,而是一直藏身于王城,自然察覺到曲雲織肆虐的神識。
他嘴上說着褒獎的話,行動卻像将這番稱贊轉手踩進泥裡。
夜晚是影魔的天下。
曲雲織籠罩王城上空如海潮般的神識,在鋪天夜色下不值一提,夜幕逐浪,将那些微不足道的抵抗盡數壓制。
萬俟逐鹿終于肯松開被他捂熱的手,轉而重新追逐上去,耐心地分開曲雲織的五指,與她十指交疊。
做這些時,他臉上是一派毫無陰霾的爽朗笑容,興味盎然,就像在玩着不知名的遊戲。
“你到底想做什麼?”
曲雲織實在忍受不了,他的舉動在她眼中看來,簡直是用餐前的繁瑣禮儀,沒什麼大用還盡會折磨人。
他正是在以這種慢條斯理,一步步擊潰她。
萬俟逐鹿仍維持與她十指交握的姿勢,兩指輕巧抽離,如攀岩的蛇一路滑到曲雲織的左手食指,力道不輕不重,恰好一前一後鉗制她指尖無法動彈。
他垂眸凝視曲雲織被他掰開的指節,白皙纖細,修長如削蔥,指甲偏長,但整齊圓潤,尖端還渲染一點粉。
方才她就是這般,用纖弱無害的手指劃破了自己的腕。
“再傷着自己可不好。”萬俟逐鹿回答了曲雲織先前的問題,“本尊替你修剪下指甲。”
他說着,空出來的右手以魔氣化刃,剪去了曲雲織偏長的那一段指甲。
咔嚓。
是什麼東西崩斷的聲音。
曲雲織猝然睜大了眼,在她的感知中,有一具藏得很好的傀儡與她斷了聯系。
咔嚓。
第二具、第三具……
遍布王城的傀儡是她第二雙眼睛,足以觀察每一絲細微動向,亦是她精心設下的網,網羅她觊觎已久的獵物。
而眼下,她賴以生存之物正被魔尊一點點消解。
這哪是替她修剪指甲?
分明是在拔除猛獸的利爪與獠牙!
傀儡被發現她早有預料,可真正令曲雲織感到震怒的,是魔尊這一行為之□□現的決心——
他為她設了一個陷阱,将她關于籠中,除了她的爪牙,折斷她的傲骨,讓她失去獵食的能力,終日隻能向他乞食。
他要将她打碎,自此馴服。
左手的指甲被修剪得很幹淨,該輪到右手了。
曲雲織徒勞攥緊五指,力道用得很大,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仍是拗不過魔尊,被他強硬地分開。
曲雲織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何種神色,她隻是沉默地佝偻腰身,像在極力忍耐着某種沖動,埋首于魔尊的肩頸。
吐出的字句有些顫抖,伴随細弱的呼吸打在萬俟逐鹿耳畔。
“你今日剪了又如何,往後指甲還是會再長的。”
她隻能以這番無力又可笑的言論,宣告自己并未恐懼,并未被馴服。
“那就繼續剪,往後的日子還有很長,我不介意與你耗下去。”
萬俟逐鹿的語調含着近似于寵溺縱容的笑,無論今後曲雲織怎樣反抗,他都會将其鎮壓。
咔嚓。
伴随最後一聲清響,曲雲織已再無利爪。
萬俟逐鹿心滿意足打量自己的成果,忽而察覺一隻手沿着衣料滑落,抵在了自己胸膛。
曲雲織偏了偏頭,從她的角度,能清晰看到魔尊的側顔,象征宮花一落毒素的漆黑紋路,正如繁茂的荊棘般自衣領下斜穿脖頸,蔓延至他的臉頰。
宛如将他整個人刺穿。
放棄取得解藥的機會,留在王城對她圍追堵截,魔尊也正強忍痛苦,比她的情況好不到哪裡去!
曲雲織蓦地感到了一種刻骨的恨意。
魔尊虛弱至此的機會,她偏偏隻能如指縫間的細沙,眼睜睜看着流失。
她分明可以抓住的,可她不能。
魔尊對她的情感還不夠深厚,還不是她殺了他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