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淡天欲曉,朝露映熹微。
萬俟逐鹿一大早就拾掇好自己,因為顧慮人族那邊的習俗,幾天前便搬出曲雲織的寝宮,滾回自個兒房間睡。
他站在閉合的大門前,來回踱步一會兒,做好心理準備,正準備敲門時又頓住,掏出面鏡子對着自己照了又照,反反複複打理了許久才勉強滿意。
吱呀一聲,門被人主動從裡面拉開。
萬俟逐鹿還在撥弄鬓發,聞聲吓了一跳,手忙腳亂收起鏡子,擡頭,微微一愣。
面前女子鳳冠霞帔,點染紅妝,正含笑注視自己,晨曦為她披上一層淡金紗衣,正如他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曲雲織倚着門,唇角閑閑一勾,“待在門口有一會兒了,怎麼還不進來。”
萬俟逐鹿抹了把臉,收起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想了想總不能說他太過緊張,于是理直氣壯道:“在等你為我開門。”
曲雲織似笑非笑睨着他,眼神瞟過他背在身後藏鏡子的手,“進來吧。”
萬俟逐鹿擰着眉毛,知道他的窘迫早就暴露無遺,自暴自棄把鏡子往影子裡一扔,追逐她轉身時揚起的一抹绮麗裙擺,跨進門扉。
隻是真當他進入寝宮,尤其視線掃過目之所及的大紅大紫,每一處喜慶的布置都在提醒他今日就要成婚的事實,甜蜜與滿足仍像惱人的清風,無孔不入鑽進他心房。
萬俟逐鹿露出一副有點傻氣的笑,在曲雲織看過來時又趕忙繃住臉,唯獨揚起的嘴角根本壓不下去。
如果他生了耳朵和尾巴,估計早搖晃出殘影了。
曲雲織心中冒出這個念頭,一伸手擋住想要撲過來的魔尊,“簪子蹭歪了怎麼辦,我不想再重戴一遍,麻煩得緊。”
萬俟逐鹿額頭上挨了一巴掌,小聲不服氣地嘟囔,“反正今晚我都要給你脫下來。”
曲雲織給氣樂了,用了些力氣将魔尊一張臉捏得變形,“這麼早就過來做甚?”
萬俟逐鹿腮幫子有點疼,卻絲毫不惱怒,含含糊糊地說:“今日婚禮的流程全盤依照你們人族的來辦。”
他說着有點沮喪,“誰叫我們魔族在這一方面沒有像樣的習俗。”
“不過有一點。”萬俟逐鹿伸出一根手指,變戲法似的一轉,手中多出來一物。
“魔族會将他們成年後得來的第一個戰利品贈予心上人,若是收下便代表他們心意相通,從此結為夫妻。”
萬俟逐鹿眼神飄忽,猶猶豫豫伸手到一半,又惱恨這種拖沓做派,索性一股腦往曲雲織的方向遞。
他掌心攤開,露出一個菱形寶石耳墜,比起精美繁複的金絲镂空雕花工藝,其中心鑲嵌的寶石實在簡陋了些,初看時色澤漆黑,細細打量隐約有星辰光暈流轉。
“哝,給你。”
曲雲織頓了片刻,接過來,垂眸翻來覆去地打量,思索被魔尊動了手腳的可能。
“放心,那就是塊普通的烏金石,除了硬度高點沒别的用處。”萬俟逐鹿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笑了一下。
他幼時對情愛一事全然不上心,成年後也好不到哪去。
其他魔族在父母再三叮囑下,為了讨媳婦多少會選一個光鮮亮麗的獵物。
就他那時不滿于自己黑漆漆的外表,找了塊與他同病相憐的黑石頭,整日盤起來,還與石頭兄立下雄心壯志,總有一日會改頭換面,野雞一朝變鳳凰。
之後這件事被他當黑曆史封存,石頭兄也遭受冷落。
還是宋逾偷偷将石頭兄收了起來,昨晚被他急忙讨要過來,熬了個夜加工成耳墜模樣。
萬俟逐鹿也考慮過要不要找一件名貴點的東西,假裝這才是他的定情信物,後來一想還是算了。
“我來就是給你送一塊破石頭的。”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簽訂盟約與婚契分成了兩個環節,待會兒我還得先跟那群人族老頭兒打交道,不打攪你了。”
曲雲織在人族那邊聲望不夠,盟約的事還輪不到她,貼心地揮揮手,“那你先去忙吧。”
算算時間,步妄語那邊也快摸到禁靈大陣了。
萬俟逐鹿依依不舍離開了寝宮。
關上門時卻在心想,仲淩尉應當已經按照他的吩咐就位,隻等人族有異動就一舉拿下。
而婚禮會場這邊。
段幹鴻左邊一個笑得不懷好意的希辰,右邊一個不認識的人族老頭兒,隻覺得座位燙屁股,渾身不自在。
這時,一個下屬行色匆匆跑了過來,被他斥了一句,“這般重大場合不知道挑時間嗎?有什麼事等之後再說。”
下屬卻渾不在意,連滾帶爬焦急傳音,“段幹大人!我找到了,找到上任魔尊之子的線索了!”
段幹鴻面上怒容一收,眼神沉了下來。
下屬喘勻了氣,說起這事他自己也有些不可置疑,“前些天我意外發現了當年侍奉上任魔尊的老人,他本該銷聲匿迹卻在王城那場暴亂中洩了行蹤,我好不容易撬開他的嘴,從他口中打聽到——”
“上任魔尊之子,其實是一個人魔混血。”
段幹鴻瞳孔一縮。
人魔混血?
不可能,以上任魔尊的暴虐行徑,連同族都不放過的殘忍心性,怎麼可能與人族女子生育,還是唯一的子嗣。
可若是真的呢?
段幹鴻神色變幻不定。
在邊境也有不少魔族擄來人族女子做下腌臜之事,但那都是些神智低劣的雜種魔,誕下的子嗣近乎于野獸,能稱得上混血兒的唯有體内流着高等魔族的血。
又有那些高等魔族想不開會與食物□□?
至少在他的認知裡,長這麼大也隻見過一個人魔混血,還就藏身于王城之中!
麟符就在咫尺之隔的地方!
他目光往四周一掃,恰巧撞見那個被魔尊收入宮當雜役的人魔混血,正做侍從打扮行迹鬼祟穿過走廊,往魔宮深處行去。
段幹鴻霍然起身,欲要離席,追上那道瘦小身影。
他旁邊的希辰略一蹙眉,伸手攔住了他,惡劣道:“段幹大人親口說的重要場合,有什麼急事非要在這時去辦?”
段幹鴻被阻的短短片刻,眼睜睜看到人魔混血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處,深吸一口氣,垂眼俯視希辰。
“你未免太過多管閑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