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承淵慵懶抱臂,歪過身子懶散斜倚于樹幹,“倒真是情真意切。”
沈知梨歎口氣,沒理他,回答謝故白,“我們......也是追查刺客到此。”
謝故白關心道:“可有着落。”
沈知梨欲言又止,搖頭道:“刺客......死了。”
“死了?!”
幾人還未來得及再談這事,唢呐再次吹響。
謝故白拉過她,大步走向方才坐的樹下,并叮囑道:“阿梨,我們要假裝與那些傀儡相同,切記不要被發現了。”
“相同?”
“不錯,他們做何事我們就要學着做何事。”
“啪——!”
冒着微光的紅林消失,四下安靜,陷入短暫的黑暗。
沈知梨攥緊衣裙,力道之大,指甲已穿過紗裙嵌入掌心。
謝故白包裹她的手,掰開手指,小聲安撫道:“阿梨别怕。”
如何能不怕,鶴承淵說她這具身體招邪祟,什麼東西會從黑暗中沖出,一無所知。
她緊繃着神經,寒意蔓延全身,心髒緊張鼓擊,每一下都震在耳邊。
突然,一頂鬥笠從後壓下,她渾身如電流襲擊,猛然哆嗦縮起脖子,在眼前黑紗垂下刹那,才大松口氣,脊背發毛感也随之消失。
鶴承淵一言未發立于她身後,面向左前,觀客看戲般,嘴角噙笑,有一下沒一下玩着刀。
“呼!”
霎時,萬花齊飛,狂風大作,向左前方襲卷。
萬千桃花似一塊拉下的幕布,落下之時,桃花砸地炸開,高挂檐璧的紅色燈籠一抖,順勢點亮。
面前出現一座戲台,青磚綠瓦,雕梁畫棟,綢簾散挂,老舊的壁畫依稀能瞧出青彩之色的吉祥獸,寫着靜水亭的牌匾半懸挂于粗梁,在搖晃的紅光下顯得破舊不堪。這時才見,他們已身在天井戲院,坐于台前,靜待戲曲開場。
那些邪宗弟子所做成的傀儡,呆頭呆腦靜悄悄圍坐旁桌,詭異的陰氣令沈知梨倍感不适,似身處冰窖寒氣厚裹。
“阿梨的手為何這般涼。”謝故白緊握她的手,為她揉搓,“别怕,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鶴承淵冷不丁道:“謝公子如此了得,新人護不住,竟然能護住舊人。”
沈知梨:“......”
身後的人走了,他坐到旁桌,直将空間讓給他們二人,再生舊情。
“鶴承淵......”沈知梨本想随他一同,卻被謝故白拉住了手。
“阿梨别動,戲要開場了。”
沈知梨沒辦法隻能僵坐回原地。
黑暗的戲台,供桌上 “啪!”一根紅燭點亮,如瀑的紅紗媚如山妖婀娜起舞,火光若隐若現搖曳。
可是,風早已停止,紅紗仍似驟風襲卷,越來越放肆,越來越急躁!
何物搖搖晃晃被懸絲吊挂,穿過紅紗向觀席而來。
戲腔從台後傳來,“給客賜茶!”
懸絲行停頭頂的茶壺與瓷杯落下,壺底磕在桌上不穩晃動倒了,灑出些許,登時,灰沉沉的紅色木桌,顯出一灘血迹,順着木頭紋路鋪開流向地面。
沈知梨靜坐于桌,低頭就見茶水浸濕的紅花褪成雪白。
“阿梨莫怕。”謝故白扶起茶壺,用袖擦淨桌子。
“我們......不會要喝吧。”
戲腔道:“品茶!”
謝故白滞住,眼底幽深晦暗瞥向紅紗飛舞之地。
邪宗傀儡咔嚓歪脖,吊起胳膊肘,軟綿綿拿起茶壺開始填茶,謝故白不得已隻得照做。
鶴承淵則是神情散漫獨坐一桌,早早便不客氣給自己添滿茶,茶杯捏在指尖擺弄,時不時倒幾滴在桌面,細聽茶水沖刷紙花的聲音。
沒有眼睛,确實有些麻煩。
他舉到唇前輕嗅茶味,餘江的龍井茶酥與這香氣相同,普普通通的茶。他食指摩挲杯口,扯出揣測的笑意,随意托腮“凝視”沈知梨那方。
謝故白為沈知梨添好茶,移過杯子,“阿梨,這茶沒有異樣,是普通茶。”
“可是......花......”
謝故白瞥了眼地上一攤褪色的紅花,一擡眸就見對桌的鶴承淵望着他,鶴承淵手指輕推茶杯傾倒水流下桌,桌邊紅花成了一攤壯觀的白花。
他縮起眼眸,看不明鶴承淵究竟想做什麼。
這時,傀儡已端杯,将茶一飲而盡,說是喝了,但他們脖子的線早已嵌入皮肉,那些茶從他們脖子斷裂處又全流了出來。
一杯如此,兩杯如此,三杯還是如此。
沈知梨端着茶,久未入口,這杯茶瞧着别無異樣,但真要喝下去,是死是活那可就不知了。
謝故白端茶往地上一灑,“阿梨,将它倒了。”
沈知梨聞言照做,一連倒了三杯,最後一次灑在自己腳下,紅花變色,聚在腳下,好似白色的影子。
謝故白:“這殺奴不一般,别靠他太近。”
腳下出白影事才算解,這殺奴“一眼”破解傀儡師的飲茶陣,橫豎看他都不簡單。
沈知梨:“怎麼了?”
“阿梨為何要與這種人為伍,手起刀落,殺人如麻,指不定哪日就傷你性命,他口中的救命之恩,切勿當真,警惕為好。”
“我知道了。”
謝故白對鶴承淵意見太大,沒必要做無謂的辯解,相争輸赢,沈知梨随意點頭應過此事。
這茶也品了,接下來......恐怕就是觀戲了。
下一刻,台上木質地闆咯吱作響,戲子腳步輕盈撥開紅紗撚花而出,喪樂随步伐時緩時急。
她頭面點翠,眼波流轉,鳳眼含媚,腳踏雲步,軟裙垂躍,像個調皮又抑制喜悅維持優雅的大家閨秀,钗滿簪花,珠串耀眼,尤顯華貴。這時又一人登場,手攜書卷而出,十指懸絲,面色蒼白,身穿紅袍,頭戴官帽,兩側長翅因抑揚擺頭鮮活晃動,是個狀元郎。
女子喚他一聲,“薛郎。”
戲便開唱,可這面色煞白的男子卻封嘴不言,由女子叙事。
這戲所講,一家小女活潑可愛,某日外出遇一将死少年,年少懵懂與其交好,久而久之心生情愛,台前所演撩撥露骨,兩人情深義重,難舍難分。幾年後,少年決心科考,在小女一家打點與鋪路下,少年發誓待中舉便回來報恩提親,可惜這一走幾年,中舉消息都已傳回,卻沒等來少年而歸,終究是負了。
沈知梨安安靜靜聽着,隻覺不過是一負心漢的陳年舊事,然而故事卻未停下。
鑼鼓聲聲中,女子戲腔驚絕穿腸,唱水上鴛鴦,桃花如潮,再到男兒薄情,離人催淚,最後仇身葬江,夜哭魂!
“啪——!”
戲台上搖搖欲墜的牌匾,應聲落地!
戲子聲音嘶啞,不再如方才那般靈悅,她眼中泣淚,說他的背叛,愛上他人,妄想與其成親,說他相識多年不識恩。
戲台上的狀元郎受驚惶恐,想做出逃離之勢,又因渾身纏絲無法動彈,反抗之際頭上的烏紗帽脫落,一頭白發披散,他揮舞手腳,想說什麼卻隻能發出幾聲無用嗚鳴。
女子取刀而出,神色惡毒,沖上前手起刀落便将人一刀抹脖殺了!
一瞬!狀元郎飛濺而出的血,變成緩緩而落的紅色桃花,他朝後仰倒,倒地時,頭身分離,成了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傀儡,木讷的雙眼盯着台下。
戲子仿若無事發生,接唱,“薛郎,我們今日拜堂!”
“請客入觀!”
躲在鬥笠中的沈知梨呼吸沉了幾分,她極度慌亂,這陰風陣陣的環境讓她渾身發冷,不受控制産生巨大的恐懼,甚至如扼咽喉,難以呼吸。
紅幕“刷”再落,燭光熄滅,幾副紅棺立于台上,台下傀儡手腳吊起,擡步入棺。
沈知梨不安道:“我們......我們,現在這是要做什麼?”
謝故白:“做他們的影子,演出之後的故事。”
“什麼?!”
做戲子和狀元郎的影子?!
“阿梨别怕,你與我入一棺,傀儡師不會選中我們。”
沈知梨驚慌失措,縮在鬥笠中,“台上可是影子傀儡師?”
謝故白沉默了會兒,搖頭道:“非也,那也是她的影子。”
不找出傀儡師,他們就出不去!
沈知梨:“那她的真身在何處?”
謝故白無奈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