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的确是個怪講究的人,他不僅将被你甩在一旁的毛毯拾起,為你重新蓋過,還将燭火熄了大半,僅留下門口用以照明台階的兩盞。
你猜他過一陣必定還要前來察看你的情況,這你管不着他,也沒心思再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幹脆再度嘗試着沉入夢鄉。
盡管有高熱的體溫作襯,這次入睡卻不那麼順利,你腦内圍繞着的都是那日下午同源内醫生見面後她所說的話。
「……而五條小姐,您的器官已經開始全面走向衰竭。在你第一次進入醫院時,尚且還不是這樣,但也不該惡化得如此之快。你的咒力使用是和你的身體健康情況有關嗎?」
怎麼可能沒有關系,盡管你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回答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你堅持要學會反轉術式的目的,本就是延長所剩無幾的生命。在這點上五條悟與你是共情不了的。他是健全的六眼,不曾有這種體會,也幸好他未曾有這種體會。
後來你逐漸理解,反轉術式不是靠他人的三言兩語或是現身指導就能夠學會的,這需要你自己去領悟,五條悟教給你的自始至終都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他想要告訴你的是,反轉術式并非你在咒術學習上的終點,你想要達成的目标也并非一定要通過學會反轉術式這一方式去達到。
可是,你要讓他失望了。
流淚這一行為并非你所願,但你的淚腺已經脆弱到不受你所控。雙頰滾燙的溫度在淚水剛一落下時,就将面上殘餘的淚痕蒸幹,仿佛連悲傷于軀體間的留存都是個錯誤。
毫無疑問,你終将死于這場時空穿梭。
你因這令人悲哀絕望的認知而感到心髒刺痛。
被你的汗與淚濡濕的軟墊承載着你虛浮的重量,你在心理與生理共同營造的冰與火之原中沉沉浮浮,隻覺有一把一如三百多個日夜前的無形之刃,正直直地捅入你脆弱不堪的心髒。它毫不顧及你因此正劇烈戰栗的手腳,旋轉着剜割你的血肉,你隻能死死咬住毛毯的一角,在發出細碎嗚咽聲的同時,以此借力緩和自己井噴一般爆發開來的負面情緒。
一直以來堅信的那句話是什麼來着?——「生命中周期性的暗潮隻是暫時的,你正在死去,但也将重生。」*
在每次都窒息到即将瀕死之時,你都會用這句話來蒼白地安撫自己。
然而更加尖銳的痛感猛然自腕骨襲至全身。在一片暗色之中,你确信自己真切地看到了電流的藍色弧光,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憶起自己容易咒力外洩的壞習慣。
在體内摻雜進了不屬于自身的陌生咒力後,咒力外洩的情況就極少會出現,現在想必是因為情緒波動過大而故态複萌。
做工精緻厚實的毛毯都要被你生生咬到開線,你終是無法在幾欲将你劈成兩半的疼痛中堅持下來,不消多時便暈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的片刻,你竟久違地感到輕松。
這樣至少不用再羞恥地落淚哭泣……也可以在不被打擾的條件下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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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回神啦,在想什麼呢?”
五條悟的手在你眼前揮動了好幾下,見你終于将目光投向他,這才松了口氣般,恢複成往日裡散漫的模樣。
“還以為剛剛那一下給你摔得太疼,回不過神了。要不要休息五分鐘?”
還沒反應過來狀況的你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合适,所能做到的僅有愣愣地擡起自己發麻的手,凝視陽光下透出血色的指尖。
“說句話嘛,你這樣我會擔心的喔。”
“……悟。我好暈,我想休息了。”
許久未曾從口中吐出的前代六眼的名諱聽在你自己耳中都格外陌生,你是架不住五條悟的催促,這才開口回答。在注意到自己正平躺在不怎麼幹淨的地面上後,立刻就選擇翻身站起,這一連串動作使你的後背真切地傳來一陣痛感。
現在的你究竟是掉入了難以破解的幻夢,還是處于絕對的真實之中?
可若這是真實的夢境,那你為什麼會保有如此真實的五感?
你扶着一旁的樹幹以站直身體,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揉眼睛,片刻之後卻被擒住了手腕,五條悟含着笑的聲音響起來:“體術有進步喔,這段時日的努力變現了呢。”
他指間轉着原本該蒙在你眼上被加以他咒力的繃帶,你定定地與他對視着,伸手握住他溫熱的手指。
“啊,是嗎。”
你極少有在他面前無言以對的時候,隻能将注意力轉向你們現在所處的環境。
毫無疑問的是,這裡很好辨認,正是五條悟曾帶你訓練過一次的高專的後山。你對這裡的記憶格外清晰,因你在此地首次用自己的蒼擊中了五條悟,同時這裡的環境也很幽靜,置身于此時,周身暢快放松得像是被這片樹海擁抱。
但隻可惜,面前的一切都隻不過是虛假的泡影。
你的視線集中在他的幻影間,卻還是幾欲深陷進他蒼藍色的眸。
*出自《克林索爾的最後夏天》譯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