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可惡!”
朝露時翔喃喃道。但這個時候,他已經知道了,确信了——
河合狩,也可以叫他長尾狩的男人,制造“眠”這個人偶并延續其生命的詛咒師——居然又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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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像瞎子一樣走路,朝露透甯願瞎着去打架。
因為後者在近幾年她訓練過,相對來說做起來更有底氣。她還記得,朝露家自吹自擂他們的訓練是成功培養出特級咒術師的優越模式,一群已經跟不上時代潮流的老人一拍腦袋寫了一堆計劃,從此家族中的咒術師除了朝露駿雄外全都成為了她的對手。
他們各有所長,用喂招的方式鍛煉了她的戰鬥力和反應力,之後一級一級擡高訓練難度,堵耳朵、蒙眼睛、收繳武器空手接招現在、跑到體力快用盡後再投入戰鬥……總而言之,從這種變态訓練模式中拼出來的朝露透在看不見時即使不敢主動進攻,也能做好防守。
可惜,她這一路上沒捕捉到任何異常迹象,隻能繼續一步步摸索着前進。
不久前她考慮到折返去找五條悟就是半途而廢,有可能找不到任何人,所以選擇繼續跟随幻覺的指引。可沒想到沒過一會兒幻覺就消失了,因為太過突然,她差點在樓梯上摔跤。
從坐着等待到堅持摸黑前行她應該花了不少時間,幻覺沒有再出現過,也許不會再出現了。她走過的距離則應該沒多長,雖然路意外地好走,沒有踩空過,撞到牆也不是很疼,但是她沒力氣走快,隻能暫時不去考慮了。
一走神,她又撞到牆了。
“真是太不方便了……”她煩躁地抱怨,先拍拍自己的額頭确認這次也沒撞出傷,再拍拍牆,打算找到沒被堵住的路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牆的觸感怪怪的。不是水泥或者木頭的硬度,反而帶有奇怪的柔韌感和彈性。
她忍不住又拍了幾下,發現那不是錯覺。這裡的牆真的怪怪的。
感覺怪惡心的。朝露透吞了一下唾沫,當做沒發現,繼續前進。
可能是因為心理作用,也可能是真的有危機快要降臨了,朝露透越走越覺得不安。
一步。兩步。她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更用力地抓緊刀柄,繼續向前走。
三步。四步。從背後和頭頂傳來節奏不同的腳步聲。
敵襲來了?腳步聲的話,是人類還是長腳的咒靈呢?一次來兩個?朝露透試圖思考對策。
五步。六步。七步。頭頂出現了殺意。
情緒波動提供了最可靠的情報,但是一個念頭在朝露透腦中一閃而過:不想殺她的人,不一定是可信的。
怎麼辦?
朝露透認真想了想,又往前走了兩步。她眼下沒把握同時應付兩個實力不明的人,也找不到逃跑路線無法甩開他們,所以隻能……
她擡手解掉紗布的結,讓紗布自然地松開幾圈,垂在腦袋邊。如果她跑起來,應該會飛起來。這就是她的目的。
“再堅持一下,朝露透。”朝露透對自己說,然後深吸一口氣,鼓足精神,轉身沿着來時的路飛奔而去。
頭頂和她前方的情緒波動果然變大了。先是天花闆發出轟隆隆的巨響,掉了不少石塊下來,然後她聞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血腥味,不過不是流淌時氣味彌漫的那種感覺,而是一種凝聚起來的、短暫而強烈的感覺……
等一下?!朝露透大驚失色,就在這時,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危機感令她感覺渾身的皮肉都繃緊了。但在她躲閃之前,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一邊扭動一邊向上擡了一下。她能感覺到「業火」斜着擋在她眼前。
當地一聲,充滿血腥味的利刃被咒具阻擋從而改變了行進路線,貼着她頭發飛過去了,在她腦袋後飛舞的紗布随之發出斷裂的聲音,消失不見了。
是「赤血操術」!也就是說——
“吉人大人!”朝露透趕緊沖他大喊,“我是朝露透!刀鞘丢了,我快要控制不住「業火」了!”
言下之意,您能不能别打我了!我現在死了您會有麻煩!特級怨靈您慢慢打吧!
空氣安靜了一秒,有可能是更短的時間。
她聽見加茂吉人回複了一句話。她差點吐血。
“老夫不信。”
不過加茂吉人這句話說晚了一點。朝露透感覺自己剛才越過了他,跑到他身後去了。而她身後還在不斷發出咒力碰撞的轟鳴。
打破僵局的是另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朝露家主?你怎麼也來了?”是一個男人在問她,聲音很耳熟。朝露透感覺到他很虛弱,并且絲毫沒有敵意,所以沒有甩掉他拉住她胳膊的手。
“我——”她正想找個借口,就被對方後面的話打斷了。
“是不是佳代請你來幫忙的?”男人發出疑問時,心中居然充滿希冀。
朝露透大吃一驚:“您不會是……茂鬥先生吧?”
“嗯。是我。”加茂茂鬥說,“我聽父親大人說了前段時間朝露家主的遭遇。很抱歉,加茂的叛徒犯下了那樣惡劣的案件,這次我們會給全社會一個交代的。現在父親大人正在和他作戰,很快就能有結果。”
“……您說什麼?”
朝露透突然覺得全世界都安靜了。她隻聽得到加茂茂鬥解釋的聲音。
“上個月朝露家主的學校發生變故時,我已經被綁架,不在京都了。朝露家主當時在學校見到的人,是那個叛徒假扮的,咒靈也是他催化産生的。而他的目的,應該隻是想和朝露家主産生接觸,因為他堅信能從你身上找到當年在小春日和作亂的咒靈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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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加茂茂鬥說的話,朝露透全都聽不見了。
全都是那家夥幹的嗎?就因為這種理由?她難以置信地想。
她想起那幾個被虐殺的老師和保安。
就因為這種理由……她感覺自己在微笑。
她想起和上北祈的決裂。
她想起藤原陽伸以非人的模樣死去的樣子。
她珍惜的與普通人相處的日常灰飛煙滅了。她珍視的人離她遠去了,甚至是她親手處決的。
她感覺自己腦子裡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朝露透慢慢舉起左手,按在了眼睛前變濕的紗布上。
不能哭,現在還不能哭。她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哭了。
因為還有人沒有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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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日和地下人迹罕至的角落,紅色的眼瞳睜開了羽翼般的眼睑,向上方望去。此時它的眼白幾近透明,其中一邊漂浮一邊沉睡的五條悟的身影清晰可見。
除了人類男孩和地下無盡的黑暗外,眼瞳中沒有出現任何事物。
但某一瞬,中央的瞳仁猛地縮小了一下。有一隻透明的黑黃縱紋的岐阜蝶①振動着美麗的雙翼,經過了它的視野,在瞳仁中留下了一道輕靈的影子。
然後,它重新合上了眼睑。
——它以為自己是還被需要的。原來,隻是錯覺。那就在這裡等着她來吧。
——有這個人類的話,她一定會來。
——然後,結束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