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晏王離開之後,鈴铛聲短暫的停滞了一段時間,然後,再次響起的鈴铛聲急促劇烈。冶國的人在抓住前晏王的時候終于反應過來,晏人從來沒有安分守己過,那麼晏人所在的北城一定有問題。
大批軍士不再管到處奔跑的似乎是前晏王和穎翁主的身影,冶國軍士目标一緻,動作迅速的沖向北城。
再次一腳踹開無比熟悉的大門,沖進北城的這些軍士發現偌大的北城空蕩蕩的,裡面那些低賤無比的亡國奴幾乎都跑光了,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老頭子盤腿坐在空地中央,他擡頭看天的神情是那麼的舒展、自在,就好像他正坐在自己家的院子裡享受冬日的陽光。
一臉猙獰、手握利刃,兵刃的刀口上還滿滿都是之前斬殺過人的鮮血,這鮮血,還包括前晏王的。這些軍士充滿殺氣的沖向老者,在他們圍繞在他身邊,高舉起屠刀,同時越來越多的軍士沖進北城的時候,老者微微一笑,按下一直握在手裡的機關。
“哄”,北城上空出現一朵血色的蘑菇雲,他們偷偷埋藏在北城多年的炸藥被引爆了。
晏國大儒用一己之力帶走所有沖進北城的冶國軍士,在此之前,他的兒子、女兒、兒媳、孫子、小孫女已經扮作晏王一家,早就死在冶國的兵刃之下。如今,他也該走了,跟上他們的步伐一起離開。
不知道十五年前,國破之日就已經先走一步的老伴還在不在黃泉下等着他們,當年兩人剛完成婚事,新婚之夜曾許下諾言:相約黃泉攜手走,先者河邊守一守。
老伴啊,看見咱們的孩子了嗎?别急,我也來了,咱們一家人一起走。
那聲爆炸的巨響,密道裡的人也能聽到。大家第一次停下手中的活,一起跪倒在地,向着北城的方向嗑三個頭,然後再次拿起工具繼續挖掘。這次,原本已經快要精疲力竭的衆人,手下又重新有了力量。
城裡的爆炸聲傳到城外,起義軍不知道什麼情況,但也下意識的加緊攻城,這麼一來,更多的人被調去守城,留在北城清理廢墟的人又少了很多,進展也慢了許多,密道裡的人逃出去的機會也大了許多。
“铛”的一聲,鐵鎬發出撞擊聲,這聲音讓大家精神一振,這說明他們已經挖掘到城牆了,現在的問題是,是往下挖,繞開城牆,還是用僅剩的炸藥直接将這裡炸開。
如果用炸藥的話,炸藥的威力是否足夠炸開冶國堅固的城牆?還有,他們這些密道裡的人怎麼辦,他們會不會被連帶震死?
似乎就要逃出去了,但好像卻更是陷入絕境,這時候,另一個國家的工部尚書從人群中擠了過來,他以前的下屬工部侍郎也跟着擠了過來,兩人一起檢查眼前的城牆,以他們很多年前的工作經驗給出向下挖掘,繞開城牆的建議。
這兩人還到處找東西想給大家寫一套算法分析,根據城牆高度,他們所在位置,大緻計算出城牆的深度啪啦啪啦啪啦,這兩人被最前面帶頭的幾個曾經的将軍聯手又扔到後面,不就是往下挖嗎,那就,挖!
這邊原地向下挖掘開始,在上面的那些人卻那麼巧的在殘骸中走進一個被震垮了大半的破屋子,更是在屋子裡無意中踢到某個櫃子,結果櫃子發出奇怪的“空空”的聲音。那些人搬開櫃子,結果櫃子後面的密道就這麼暴露出來。
時也,命也,怎一聲歎息也。
進入密道後,冶國人才發現北城的恐怖。北城裡面的人當着他們的面挖掘出密道,密道還是四通八達,走幾段就分支到别的方向。北城這些人早就沒有被困死在北城,他們就在冶國人的眼皮子底下進行了如此浩大的工程,而冶國人一點都不知道。
再複雜的密道走錯了再走呗,慢慢的,冶國人就一點一點靠近他們。冶國國君得知密道的消息,一方面要他們盡快抓住這些亡國奴,同時他自己也動了心思。這條密道同樣可以為他所用,到時候,他也能通過這條密道逃出國都。逃出去後,再做什麼都可以,總比留在城裡好吧。
于是,被派來密道的冶國人就更多了。
密道沒有特别複雜,除了必要的通風和照明,也就設置了一點警示機關。當鈴铛的聲音再次在密道裡響起的時候,大家歎了口氣,本來就做好了各種思想準備,也不算太意外吧。
一個又一個人減少,密道裡空間有限,占據地形優勢,也是可以一夫當關的。隻是,到底是在十五年吃不飽、穿不暖、一直備受欺淩的強弩之末,他們再怎麼悍不畏死,能拖延的時間也很有限。
幾個一直埋頭拼命挖掘的将軍對視一眼,将手中的鎬交到别人手上,幾個人走過自己僅存的家人身邊,彼此沒有說話,隻是一個眼神就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他們的家人沒有拉住他們,大家隻是深深的相互看一眼,生死間的最後一眼,此生隻有這擦肩而過的最後時間,沒事,等到下面,我們再相逢。
“好啦,茵公主,小公主,别哭了,你們就,好好的啊,沒事的沒事的,都會過去的。”幾個大男人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君臣之别,他們毫不客氣揉揉兩個公主的頭發,在他們眼中,從來就沒有穎翁主,沒有小翁主,一直以來,她們姐妹都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茵公主和小公主。就讓他們最後一次守護他們的公主吧,為公主、為大家多争取一些時間。
“諸君慢走一步,等等我們。”那兩個二愣子工部尚書和工部侍郎也追上将軍們的腳步,他們武力不足,但是他們有智力。他們知道密道哪些地方可以利用,哪些地方可以埋伏,哪些地方可以把追兵吸引到别的地方。
跑了兩步,工部尚書忽然就返身回來,抱走最後的炸藥,他向穎公主眨眨眼睛,明明一臉褶子了,此時的笑容依然有幾分清風明月的爽朗,可見年輕時的風姿卓越,“茵公主别哭,老臣先走一步,沒事的,您啊……不說了不說了,哎,你們幾位走慢一點,等等我啊!”
許久之後,又是“哄”的一聲,密道裡大量的灰塵被震了下來,大家摔在地上,彼此都是一臉灰,很快,臉上的灰成為泥,因為眼睛裡一直有水汩汩而下,擦不淨,止不住,流不完。
等大家從地方爬起,那地上似乎無止盡的牆磚終于看到了盡頭,他們馬上就要挖出去了。
工部尚書和侍郎家的孩子繼續指導大家如何去挖,他們一邊指導一邊不停的抹着臉,他們的父親是對的,很快他們就能挖出去了,可是,父親他們都看不到了,很多人都看不到了,隻是,離開的人應該都是高興的,是自願的吧,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密道經過一個大大弧度,向下又向上,每往上挖掘一點,他們離地面也就更近一點,當然不能是把出口設立在城牆附近,否則城牆上的冶國守衛軍肯定能夠發現他們,到時候就算挖到地面也是死路一條。所以按照工部尚書和侍郎以前的設計,當他們挖到城牆另一邊,他們需要拐一個角度,向前延生一段距離會進入到城外的樹林,在那裡才是真正可以安全離開的地方。
密道如今已經離開城牆,他們根據手上簡易的工具決定好方向,這時候才是最緊張的時候,在地面下看不到上面的情況,差之毫厘失之千裡,一旦方向出錯比較多,他們挖出去也就把自己暴露出去,最後這一段,他們需要賭一賭運氣。
“挖吧。”茵公主率先挖下第一擊鎬頭,挖掘工作進行到現在,已經不分男女老幼,隻要還有體力就輪流上前挖,茵公主和小公主的手上纏着布條,她們的手早就在挖掘過程中傷痕累累,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
由茵公主帶頭,大家又開始挖掘,不想那麼多了,是生是死就這麼幹吧,然後這時候,沉寂了有段時間的鈴聲又響了。
冶國人沒有放棄,他們再度追了過來。
茵公主這邊所有人也就愣了一下,繼續着自己手裡的工作。
沒什麼可說的,他們也不會放棄,那就最後比一比吧,看看是誰的速度更快,看看誰的命更硬,看看誰才是堅持到最後的。
那就大家一起拿命比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