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聲的叫好仿佛是澆在火上的油,台上的那群人更加賣力地對抗起來,竟是一刀戳翻了對手的肋骨,引得血液迸濺,澆滅了煙霧中飄飛起來的火星,滋滋作響。
那落敗之人大喝一聲,突然将刀尖刺進了自己的胸口引得看客尖叫連連。
此人滿面痛苦地擡起了雙肘,在喧鬧之中,生生扒開了自己胸膛!
羅雨風似乎還能看見,那裡面猩紅的、跳動着的東西。
她靠在牆邊的身子歪了歪,淡漠地看着這一切。
倒不是她視人命如草芥,而是她知道這并非是真的。
煙霧足以誤導普通人的視線。
雖然明泉說他們是“騙子”,但體面人都管這叫做幻術。
七人成伍,七技成法。
光明教的功夫——七聖刀。
七聖刀雖然奇特,可是于羅雨風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稀罕物。
正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此法在中原并不讨好,在前朝也是頗有争議的。
但大齊是個及其尚武的王朝,不知聽誰說“看血戲能鍛煉膽量”,大家夥就欣然接受了
因此,羅雨風常在軍中慶典看到這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節目。
一旁的紀懷皓輕笑道:“梓君早就知道有蹊跷?”
周遭如此吵鬧,羅雨風便下意識地懶得說話,但轉念一想,以他的耳力,再吵都是聽得到自己言語的。
“……我在軍中見過這樣的戲法,你呢?”
紀懷皓果真沒有聽漏,順暢地回答道:“宮中百戲……梓君是說,此戲民間不常有?”
有的,隻是還輪不上郭縣這樣的小地方。
羅雨風将目光瞥向了他,颦着眉看了半晌。
“我近來才發現,你……”
雖然不至于五谷不分,但更多的就不行了。
這點倒頗像個宮裡富養出來的小皇子。
紀懷皓眉眼彎了彎,音色低沉,語氣卻放得溫和,甚至摻了分微不可察的軟。
“閨中兒郎,見識短,讓梓君見笑了。”
羅雨風一噎,眼睫輕晃,撇過了頭。
火光将血色襯得更加奪目,映在了衆人的臉上,連毛孔也漸漸幹燥起來,仿佛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血液在身上流淌着的溫度。
招呼同伴的吆喝、沒有意義的叫喊、浮在上層的,是孩子的哭聲。
所有的聲音混成了一鍋血紅漿糊,這鍋粘糊被架在了烤架上,越來越熱,冒着泡兒,咕咕作響。
火融化了空氣,讓眼中的世界變得扭曲,扭曲得甚至認不清這鍋漿糊是什麼顔色了。
羅雨風正覺得耳朵不适,便聽一道怒吼。
她擡眼看向了聲音來處。
站在台子中間的那人大吼着出了刀,正砍向敵手的脖頸,對方連忙抵擋,一時間四臂顫顫,發出了尖銳的刀鳴。
所有人都跟着張目屏息,緊張不已,待腦子反應過來,才又發出了聲音,有的下意識地說着“不要不要”,有的喚起天帝天公,但更大的聲音還是中氣十足的人們喊出來的。
“割他!割他!”
沒過兩聲,這聲音便越來越齊。
“割!割!割!割!”
兩廂還在僵持,羅雨風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铛!”
烏發飛起,在空中打了個極大的璇兒,随即“砰”地一聲,砸進雪地,揚起了白塵。
沒人知道,區區一把短刀,是怎麼一擊就割掉人的頭顱的。
甚至來不及思考,就見有人趨之若鹜,湧向了那顆腦袋。
他們不由自主地邁開雙腿,追随着前人而去。
或推或搡,誰也說不清這是為了什麼,隻有眼眸锃亮,白裡透紅,似血似火。
不光台上不對勁,台下也不對勁!
羅雨風捕捉到了腥氣的細微的變化,眉眼壓低,無端地顯現出了一絲堅毅。
她倏地扭頭,看向了出刀之人。
那人正雙臂大展,仰天長嘯。
不是他。
思緒快得像一滴從雲中墜落的雨絲,隻憑餘光便能鎖住目标。
羅雨風的眼中隻剩下了一個轉身便走的黑色背影。
是他!
羅雨風轉頭,卻意外地沒有撞進紀懷皓的視線。
“留月?”
沒聽見回應,她皺了下眉頭,看向混亂的人群,踟蹰了一瞬。
正在此時,腦子突然辨認出了一人的聲音。
那人正焦急地喊道:“都慢慢!都冷靜!别擠别擠!老娘藥呢!癔症癔症……”
羅雨風不再猶豫,對她傳音道:“篝火!”
随即腳尖一旋,閃身掠過了人群。
人山人海中的明泉忽然捂了下耳朵,四處環顧,似乎在找尋什麼,看起來很是困惑。但她很快就定住了眼神,以拂塵撥開人群,快步躍至空中,輕踏幾人的肩膀借力,飛向了台邊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