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該死
軟劍如同一條銀色的絲帶穿破漆黑的夜。
陸之山丢下手中的樹枝,握住那把軟劍,劍身從陸之山眼前劃過,明白地映出他漠然的臉。
蘇祈春躲在陸之山身後,望着陸之山揮劍身影,有些怔住,她形容不出眼前的一切,隻覺得陸之山本來就該握着劍。
他就是劍,劍就是他。
而曲餘青沒了劍後,應付來人明顯有些吃力,幾次險些被擊中,但他像是毫不在意,瞥着眼去看陸之山。
劍光奪目,與白雪與月色織成一圈光幕,兀自環繞在陸之山周圍。
陸之山拿着劍站于其中,威壓沉沉,耀眼奪目。
這是劍意登峰造極的景象。
曲餘青苦練十年劍術,都不能達到如此境界,沒想到今日遇見的這個又瞎又啞的殘廢,倒讓他領略了。
他此時被來人的招數封得無處可逃,他本應該全力應對,卻心緒雜亂。
他若是不将劍給陸之山,他不會如此狼狽,可他若沒有如此一番試探,又怎能确認心中所想?
來人沖着曲餘青防守空虛的部位揮出一掌,曲餘青失神,腰間一痛,往後踉跄幾步,一口鮮血吐在白雪地上。
“呵。”來人蒙着面,看不清臉,冷哼幾聲,道:“看來天下第一劍也不過如此。”
曲餘青伸手拭去嘴角鮮血,笑道:“原來你是沖着天下第一劍來的。”
“是又如何?誰能除掉天下第一劍,誰便能立馬揚名江湖,現在想要殺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人。”蒙面人道。
“我知道,但可惜,”曲餘青站起身,眼角餘光瞟見陸之山身影,摸摸鼻子,“可惜你殺不了第一劍。”
蒙面人當然殺不了第一劍,因為一道銀色的劍光已至,一招之内,将他斬落,他甚至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臨死之前,他瞪大眼睛,看着這個殺了他的人。
陸之山握着劍,滾燙的血與雪交融,鮮紅與雪白輝映,在這阍黑又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觸目驚心,令人膽寒。
最後一個蒙面人倒下後,夜又重回極緻的靜,這種靜比之前的更甚,無聲地鑽進人的骨髓,細密地磋磨着人的血肉。
蘇祈春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死人,他們都是被一招斃命,是以臉上還帶着死之前的表情,好似還活着一般。
但他們喉嚨裡滾出的鮮血卻分明地告訴她,他們已經死了。
蘇祈春是大夫,醫者仁心,是要救人的,可今日她卻眼睜睜地看着那麼多人死于陸之山的劍下。
這些都是江湖客,定國朝廷從不涉足江湖事,因此陸之山的性命無憂。
可那些被殺的人,他們就真的罪已緻死嗎?
蘇祈春想不明白,她怔仲地站着,腳被凍僵,動彈不得。
曲餘青邁着輕松的步子走到蘇祈春面前,眨着眼問:“沒想到纖纖妹妹的山哥哥是這麼厲害的人物。”
蘇祈春望向陸之山的身影,笑不出來,“纖纖也沒想到,原來曲哥哥就是天下第一劍。”
“咳咳。”曲餘青忽地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他搖着頭岔開這個話題,“别說了别說了,時候不早了,這裡我來處理,你們快回蘇府吧。”
曲餘青恨不得她與陸之山馬上就走,也好讓他少些尴尬。
蘇祈春不說話,凝望陸之山的背影,凜冽的風卷起地面的浮雪,紛紛擾擾地在眼前蔓延。
蘇祈春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她好像發現了一個特悲哀的事。
她是不是一點兒都不了解陸之山。
她不知道他的武功可以厲害到這種地步,也不知道陸之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更不知道,陸之山會殺人。
雪花在風中翻轉飛舞,陸之山丢下劍,默不作聲地朝着蘇祈春走來,站在蘇祈春的身前,等着她的話。
可蘇祈春越是看着他就越不知道要說什麼。
尤其是他的臉,在殺了那麼多人之後依然可以這麼平靜。
她的山哥哥是這樣的嗎?
她好像真的不了解陸之山。
蘇祈春别過眼,從陸之山身旁走過,腳上凍得很痛。
陸之山感受到蘇祈春從他身旁走過時衣料摩擦時的響動,以及鈴铛輕輕搖晃的聲響。他沉默了一瞬,轉過身,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跟着她。
馬車已被那夥蒙面人毀掉,家仆早就帶着昏迷的蘇川柏回了蘇家。
陸之山和蘇祈春隻能走回去。
路途遙遠,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嘎吱嘎吱響,蘇祈春一雙小腳越走越冷,起初她走得很快,生怕陸之山跟上來。
後來,她越走越慢,可陸之山也一直沒追上她。
她都要以為陸之山離開了,可她回頭看時,她又發現,陸之山就在後面。
她停下時,他好像也有感應了一般停下。
樹葉随風紛飛,在這樣寒冷的夜裡,連高高的梧桐樹上的葉子也要相依相偎才能取暖。
蘇祈春一瘸一拐地走,直到昏暗的影子罩住她小小的人兒。
她伸手,拂去陸之山濃黑眉毛上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