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佝偻着腰,抖着胡子顫聲道。
“大爺,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吧。我們店都是小買小賣的,真的賠不起您那許多銀兩……”
旁邊的店小二一邊不住作揖求饒,一邊偷瞄店内安然坐着進食的沈容端,祈禱這位傳說中的殺神能大發慈悲、拔刀相助。
但沈容端依舊是若無其事地吃着油炸桧,對店家和圍觀群衆的求助目光無動于衷。
見沈容端置之不理,壯漢身後的喽啰膽子大了起來,一掌劈裂了門口的木桌,又惡狠狠地搡了老爺子一把:
“死老東西,我們喝壞肚子了,現在急得很,要去看郎中。你趕緊賠我們銀兩!有多少,賠多少!”
店家被推得一個踉跄,身後的鍋碗瓢盆也乒鈴乓啷地掉了一地。
沈容端略一擡頭,店小二正又驚又怒地攙住店家,帶着哭腔道:
“光天化日,你們怎麼不分好歹當街打人!好造業!”
見他們對老人動手,圍觀的街坊鄰裡也被點燃了,群情激奮、七嘴八舌地罵了起來。
然而,其中一個地痞卻突然從裹着的包袱裡抽出一把柴刀,發狠砍在桌上:
“有意見,先問我的刀同不同意!”
刀掀起的風直撲店家老人的臉,吓得他肉顫心驚。
饒是被店小二扶着,也站不住腳。
眼睛一翻,就要昏過去。
衆人看看惡棍這副不要命的陣仗,又看看依舊穩坐如山的沈容端,也都犯了怵。
一時間噤若寒蟬。
店小二見老東家已然是吓得失魂喪膽,
又見這沈大人真不是個管事兒的,
再見惡棍一副窮兇極惡、要活剝了自己的樣子,
腦子裡主意轉了幾轉,轉成了個死結。
隻好流着淚,哆哆嗦嗦地從鋪裡的箱子裡取出了僅有的一把碎銀。
剛取出,就被地痞一把搶到了手裡。
大家都以為,他們拿了錢便要走。
誰知,領頭的竟然一臉巴結地笑着,彎着腰走進了店裡,對沈容端點頭哈腰:
“沈大人,這裡一點心意,是小的們孝敬您的。”
說着,就恭敬地雙手送上了一捧明晃晃的白銀。
這些白銀鑄工上乘,顯然不是他們剛剛掠得的那些。
果然是有備而來。
但是。
縱然這些喽啰知道,沈容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與一般地方的衙役官員有一定差别。
他們也還是認為,哪怕是再怎麼厲害,隻要是能看得見摸得着的,便絕不是天上的神仙。
而是可以打交道的、可以讨價還價的人。
隻可惜,他們想不清楚的是,
此刻能在這樣的場面下與這位沈大人說話,
并不是他們的能耐,而是沈容端的能耐。
有能耐的沈容端看也不看站在桌邊極盡谄媚之态的地痞們。
依舊是慢條斯理地用缺了根指頭的左手端着豆漿碗,把最後一口豆漿飲盡。
然後漫不經心地接過銀子。
腕一掂,一下把銀子往地上擲去。
聽着沉甸甸的銀子在泥地上暴裂的聲音,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片刻後,齊齊往地上看去。
地痞頭子在看向地面的那一刻便意識到。
眼前這位看起來風度翩翩的公差,絕對擁有把自己生吞活剝了的能力。
而之前那些恐怖的有關她的傳聞,大概也是真實的。
——每一個銀元寶,都在地上碎成了均勻的四塊。
這是何等深厚的内力!
不妙。
趕緊跑為上策。
與虎謀皮的事,他幹不來!
他正想往外跑,卻發現自己隻有腿在撲騰,身體卻在原地,紋絲不動。
片刻後,他驚恐地扭頭。
隻見沈容端已經站了起來,正用一根纖纖玉指勾着他的後衣領。
看起來毫不費力,卻令他動也不能動。
“這麼點銀兩,就想買通我?”
沈容端輕笑道,戲谑地看着已經兩股戰戰的惡霸頭目。
聲音明朗潤澤,卻讓聽者隻感徹骨寒意。
仿佛連天都暗了下來。
這樣的氣場。
但凡殺人殺少一點,都模仿不出來。
沈容端用那根手指輕輕一推,便讓眼前身量比她大了幾圈的壯漢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兩膝被遍布的碎銀紮得流血不止。
卻如連痛覺都吓忘了一般,張着嘴,一聲不出。
他們這夥流氓地痞,雖然看起來虎體熊腰,卻像是充了氣的皮球。
隻能欺負欺負鬧市裡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卻沒見識過多少真正習武之人的厲害。
今日見識了,又一下見識了個中翹楚。
自然一下癟了氣,再也鼓不起來。
壯漢身後已經驚呆了的喽啰們也呼号起來,争先恐後地作鳥獸散。
沈容端沒有理睬那些人,隻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這個滿身刺青的壯漢。
又輕描淡寫地擡腳,用草鞋往他雙膝上狠踩了一踩,讓碎銀紮得更透:
“下次帶多點,再來找死。”
壯漢終于想起了哀嚎。
他抖抖瑟瑟地支撐了起來,卻被嵌入雙膝的白銀刺得又跪落地闆。
最後隻能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痛号着奔了出去。
可以說,支撐他往外逃的不隻是求生欲。
還有深深的恐懼。
沈容端一臉平淡地戴好鬥笠,拿起蓑衣。
踩着一路拖曳的血迹,往外走去。
仿佛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獨留一地白銀,以及桌上壓着的飯錢。
死寂之中,門口的一個垂髫小兒一臉懵然地扯了扯自己娘親的衣擺,奶聲奶氣地問:
“娘,她是玉面羅刹嗎?”
已經被剛剛的場面吓傻的衆人聞言更是大驚。
他們想走開,又怕自己的動作太突兀引起沈容端的注意。
最後齊齊立在原地,安靜得詭異。
小兒的娘親更是慌得雙淚簌簌,手抖到連孩子的嘴都捂不住。
她看都不敢看沈容端所在的方向,隻瑟縮着祈求老天保佑,保佑沈容端不要朝這裡走來。
不要害她的孩子。
沈容端聞言,頓了一頓,徑自走到了孩童面前。
看着她天真的雙眸,含笑道:
“是。”
“我就是玉面羅刹。”
話音剛落,一展蓑衣,披之而去。
蓑衣背後繡着的官字在雨中朦胧。
剛推開家門,沈容端就對上了正房裡一雙驚魂奪魄的桃花眼。
桃花眼的主人身着蟬衫麟帶,柔滑的天青色絲綢如水勾勒其身形。
潑墨般的黑發随意地用竹簪子挽着,散在胸口前後,是說不出的風華絕代。
往塌上一斜躺,便如天神下凡,映得這間隻有四分之一畝的簡陋土房流光溢彩、富麗堂皇。